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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师

胡言作者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檀观一是檀家的第八子,兄长们亲切的叫他檀八。因为生来眼睛与众不同,所以父亲决定让他继承卜师的衣钵。由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他在七岁那年与家人分别,多年后再遇兄长,二人已经站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阵营。大漠边陲的一桩诡怪奇案,牵扯出了一个惊天危机,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且看卜师如何解开谜团……

主角:檀观一,檀玉郎   更新:2022-07-16 00:4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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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檀观一,檀玉郎的女频言情小说《卜师》,由网络作家“胡言作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檀观一是檀家的第八子,兄长们亲切的叫他檀八。因为生来眼睛与众不同,所以父亲决定让他继承卜师的衣钵。由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他在七岁那年与家人分别,多年后再遇兄长,二人已经站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阵营。大漠边陲的一桩诡怪奇案,牵扯出了一个惊天危机,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且看卜师如何解开谜团……

《卜师》精彩片段

隋大业六年冬。

大雪如席,寒风似刀。

俯瞰新都洛阳城的布局恰似棋盘。

点缀其间的宫宇楼阁在瓦色的天廓下一如妙笔丹青,鳞次栉比之中却细致着各异的翘脚飞檐,实在令人流连。

惊艳一笔莫过于那横穿新都的洛水,洛阳为此分作两半,一虹楚腰般的天津桥横跨于南北两端,将大气磅礴的隋新都衬出了一分大兴城所没有的灵秀气质。

冷月如钩,寒烟缥缈。

冰冷的洛河上悄悄飘来黑白两物,宽大的南国衫袍被冰冷沉重的河水吃力地托举着。

仔细看去,原来是两名形貌相当的男子,此时他们正仰面躺在河面上,顺流而下。

紧接着,一条叶舟轻快地接近两人,舟上一名蒙面鹰眉的八尺大汉伸手将洛河中的白衣男子拽上舟船。

白衣男子轻咳一声,松开手中的两龙剑,接着吐出一口冰冷的水来,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此时他的右臂反折,显然是被人生生打断的。

“八郎!”不一会儿白衣男子回过神来,随即攀上舟头,盯着蒙面鹰眉的大汉问道,“我弟郎在何处?”

蒙面鹰眉的男子朝舟后头十几米处的岸边指了指,喑哑道:“他不愿上舟,留下了这个。”

蒙面男子递出了手中的一个小卷轴,已经被河水浸透。

白衣男子并没有理会蒙面男子,而是挣扎地站起身来,朝舟后望去,雪光的映衬之下,一个瘦小的黑衣人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总把头,洛阳城中何人有本事将你伤成这样?”蒙面男子盯着白衣男子耷拉的右臂道。

白衣男子眉头一沉,咬肌微颤,回想起了数个时辰前凶险的一幕。

几个时辰前,洛阳城正值黄昏时分。

自隋帝迁都洛阳之后,便将宵禁制度带到了这里,八百暮鼓沉沉而响,随之而来的是,洛水上整齐而嘹亮的劳动号子,这是船夫们在牵引船只。

因为洛水将于每日的子夜结冰,所以暮鼓一响,洛水上的船只纷纷被牵引到了岸边,不然就会被冻结在冰面上。

次日,衙门又会差人凿开冰块通船。

这时一抹轻舟趁机顺流而下,到了连接洛水南北的天津桥时,缓缓靠岸。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桥下的扁舟中顺着暮鼓的节拍,飘出细细的子夜歌来。

随即,乌篷船中探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臂来,折下了篷檐上垂下的冰流苏。

而后白发男子将冰流苏折成数小段放进茶釜之中,接着轻轻捏起茶则取茶碾磨。

这时船中的小火炉中噗噗地探出细细的火舌来,不久,釜中的冰渐次融化。

与此同时,小舟靠岸,岸边一位手持素色桐油伞的瘦小人影在岸边静立。

与来往的其他人不一样,此人外着御寒的莲蓬衣,内搭褒衣博带的南国服饰,腰上则束时下流行的蹀躞带,上面垂着不少物什。

持伞男子似乎在岸边等待了许久,听见舟中传出南陈旧音,缓缓取下扣在蹀躞带上的三清铃,伸出洁白的手臂,悠悠然地摇动三声。

铃声与鼓声交叉中,男子道:“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

岸边人唱的这段子夜歌却比舟中人唱的更加清丽悠扬。

而后小舟止息,微微起伏,舟中传出一声:“我的八郎啊!别来无恙。”

岸边的男子眼轮轻抬,缓缓踏上了小舟,篷下帘幕被一直修长的手臂轻轻掀开,隐约可见舟中坐着一人,白衣白发,服饰亦是南国形制。

“兄长,果然是你。”男子收束桐油伞,语气波澜不惊,弯腰走进了船篷之中。

白发男子将茶末倒入茶釜之中,两名肤色洁白的男子静望着茶水沸腾,淡淡的茶香随之充溢了小舟内外。

“檀八,还记得与你分别时,你将将七岁,整日整日地背诵汉书。”白发男子娴熟地用茶筅击打茶水,香味更甚。

“如今竟也这么大了,书本都背下来了吗?”白发男子上下打量了对面的檀八,又摇了摇头,双目中透出哀伤的神色,“你太瘦了,太瘦了,在西域吃了不少苦吧,哥哥对不住你呀。”

白发男子与檀八对视,两人面目竟有几分相似,只是白发男子脸部棱角更加分明,双眼中也有对方所没有的杀意。

此时茶已煮毕,白发男子在各自的茶碗中倒了三分满,接着左手捉住右手的袖子,在一旁的食盒里挑出几粒盐来,放进各自的茶碗里。

与此同时白发男子又打量了对方的眼睛,奇异的是,这黑衫男子的双瞳颜色与常人大不同,其瞳色一棕一蓝,神秘深邃。

传言只有修习镜幻之术的人,才能有这样的神异的双眼。

接着白发男子沉沉道:“小时候一直不懂为什么你的眼睛与众不同,后来才知道,父亲从一开始就想让你继承卜师的衣钵,八郎,现在我需要你独步天下的术,那样国仇家恨,都可以一并报了。”

檀八低颔饮茶,不置可否。

白发男子却嘿然一笑,双目中又透出几分愧疚的神色,接着道:“八郎,我的好弟弟,你还是这般的有个性,告诉我,老人们还好吗?”

“托兄长的福,都已经回到会稽老家了。”黑衫男子道。

白发男子轻哼一声,道:“没想到杨广到底还是能做些好事,可惜晚了,太晚了,你瞧洛阳暮色,让人看了就想吟诗。”

三清铃轻轻一荡,与暮鼓声重合,侵寻消失。

夜幕将洛阳城彻底笼罩,舟中小火炉中的火苗将两人的身影斜斜地打在船板之上,浮浮晃晃的,宛如两抹简笔勾勒。

白发男子将视线转向檀八手中的铜铃,眼轮微抬。

“好了。”檀八放下茶盏,同时打断了白衫男子的话,“洛水马上就要结冰了,小子此番来也不是与兄长叙旧的。”

气氛瞬时如弓弦紧绷。

“八郎,檀家的几个兄弟里面,你是最聪明的一个,既然今天能来天津桥下找到我,想必鸣沙恶鬼案与洛阳天火案都被你侦破了吧。”檀三道。

“这就是兄长所谓的数?”檀八问道。

“不错。”檀三道,“只要掌握了天下之数,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兄长想做什么?”檀八问道。

檀三听罢,悠悠然地走出乌篷,站在船头张开双手舒展身体,深呼吸只觉惬意非常。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白发男子闭上双眼,轻念着南国古音《橘颂》。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黑衫男子轻饮茶茗,接上船篷外飘荡的橘颂。

果不其然,檀三郎从未忘记亡国之恨。

念到此处,两人同时沉默,安静得能听见洛水结冰的声音。

“八郎,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记得亡国之恨呐。”白发男子问道。

“小子的志不在此处,而在山水之间。”黑衫男子似在隐藏心志,如是淡淡说道。

白发男子摇了摇头,沉沉一笑,又道:“八郎,你的格局跟你的年龄一样小,我从小就告诫你,不要读老庄不要读老庄,你偏生爱不释手,虚言妄语,清谈可以,但救国无用。”

短暂沉默。

“故国便是被你们这群空谈的士大夫给说破的!每每不得志便是山水间!你可知脚下踏过的每一寸泥土下尽是征夫腐烂的白骨!八郎!你不见洛阳城外百丈巨木边累死的百姓,更不见这北虏肆意践踏我们的国土!你饮下的每一口茶,尽皆是乡亲眼中沁出鲜血!”白发男子双目之中忽然透出一股杀意来,而他的身影早已与周遭白雪融为了一体。

檀三不相信,自己的弟弟竟然会拒绝自己的邀请,因此而歇斯底里。

“难道你的意志被西域不息的风沙给磨没了吗!”白发男子字字如石,砸将在黑衫男子面前。

“兄长说的有道理。”黑衫男子语气一贯的平淡,“也所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檀八,你什么意思?”檀三转身,檀八的身影在火苗中随舟船摇动,颇有意境。

“兄长,你得意于你天衣无缝的布局,但却忘了一句话。”檀八道。

白衣男子沉默,等在檀八继续说。

“螳螂捕蝉……。”檀八正说到此处,忽然双耳一颤,既而眼轮轻抬。

一道整齐而肃杀的脚步声正朝这边袭来。

檀八迅速辨清了来人方向后伸手捉住案几上的一把长剑,随后朝船头的檀三抛了过去。

“兄长接剑,西北有来客!”檀八双目如炬,凝气于神,此时四面八方细小的动静皆在耳中变得清晰起来,“先来的是三人,身后百步还有十人,有甲声,配长短隋刀,身手不差。”

“八郎,我是你亲兄长!你竟引隋兵捉我?”白衣男子目光一凛,直打在船篷中黑衫男子的身上。

“如若有意忤逆兄长,便早在天津桥设伏了。”黑衫男子定定道,隋兵突然杀出也实在黑衫男子的意料之外。

“罢了!”此时,舟头的檀三已经将长剑抽出,长剑映着白雪更显寒光四溢,白发檀三用食指与拇指轻轻地搓揉锋利的剑刃,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叮当一声轻轻地弹起剑来。

“人说我檀玉郎是大隋第一剑客。”檀三檀玉郎闭目沉沉道,“今番我便要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说罢,小舟轻微的左右一荡,檀八缓缓起身,也走出了乌篷,而原本立在舟头的檀玉郎已经不见了踪迹,转头一望,一抹白色的人影已经直直地立在天津桥上。

檀玉郎身材虽然纤瘦,但上下尽皆是凝聚奇力的腱肉,此时静立大桥之上,远见暗光之中呼啦啦地冲来十数人马。

檀玉郎眼轮轻抬,在心中默数了一遍,果如弟弟八郎檀观一所言,来人一共十三人。

另外也如其所言身穿铠甲,只是弟弟檀观一不懂兵刃,那些身着铠甲的武士手持的并不是简单的隋刀,而是只给禁卫配发的千牛刀。

千牛刀承隋环首刀大体形制,细节区别于刀身,刀背宽于一般的隋刀,整体刀身承三角形。

所以千牛刀不以粗疏的劈砍刀法为主,而反是以突刺的剑法为主。

一旦被千牛刀伤到,伤口往往大如婴口,血流不止,故此身配千牛利刃的千牛备身也有杀伐果断的特权。

这群地位低下但武功高强的人在大隋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他们目无法统,唯皇帝是听。

眨眼之间,冲在前面的三名千牛备身已悍然拔出千牛刀直朝桥上的檀玉郎朔去。

站在船头的八郎檀观一悠悠然掏出一面镜子来,三哥檀玉郎的剑法确实堪称独步江湖,但此时冲将过来的千牛备身也并非泛泛之辈,留着一分后手心下才踏实。

“听说千牛备身杀人不眨眼?”檀玉郎面对气势汹汹的千牛备身竟是不慌不忙,继而话语发狠,微微咬牙道,“今番便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的杀人不眨眼!”

话音刚落,但见一道白影闪身而过,长剑吟然的肃杀声在雪花飘飞当中恰似某种应景的乐曲。

待再看时,白衣剑客檀玉郎手中长剑的寒光已收,身后三个高大的千牛备身身体一晃,三颗头颅瞬间在桥上滚落,而涓涓流出的鲜血也将脚下的白雪染红。

八郎檀观一心头一松,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自嘲有些杞人忧天了,又将手中的镜子收好。

这时桥上的檀玉郎已经反守为攻,手旋长剑一如雄鹰般地朝大隋千牛备身扑将过去。

檀玉郎的剑法时而有雷霆之势,时而又如蜻蜓点水,一柄寒光宝剑如长在他的手上一般,力道大小,刺挑位置全凭檀玉郎的即兴,更如落笔的狂草,行云流水,让人猜不透下一着是往哪里走。

胆敢在大隋新都洛阳城如此击杀皇帝禁卫,举天之下,恐怕再难数出几人了。

正当檀观一将龙虎符咒卷起收好的瞬间,忽而地双耳轻颤,达达马蹄声正朝着天津桥的方向冲来。

这马蹄上阔而沉重,必是匹高大的马儿,而马背上之人似更是如罗刹般勇猛无敌,檀观一自幼五官灵敏与常人百倍,此时只需凭借一双耳朵便能精准地判断出来人功夫的深浅。

而桥上斩杀十三名千牛备身的檀玉郎此时旋剑割下一人的长发,随即用千牛备身的长发擦拭染血的剑身。

一时斗杀,鲜血淋漓,天津桥边上的数座楼阁几乎在同时探出无数枚看热闹的脑袋来。

“兄长,快走!”檀观一眉头一按,一个箭步抢上岸去。

檀玉郎邪魅一笑,轻弹长剑道:“你这瘦弱的八郎倒担心起兄长来了。”

正在说话之间,忽听得周遭窗板劈啪作响,那些看热闹的脑袋纷纷缩将回去。

此时西风乍起,将檀玉郎披散着的长白发轻轻托住,紧接着一道零零接续的金属声伴着马蹄破风而来。

檀玉郎立时提起长剑来,这时只见洛河边沿一人一马已抢了过来。

只见一人身长丈许,虎目浓眉,身披锁子黄金甲,胯着一匹同样高大的黄花宝马。

而他手中所持兵刃也不同寻常,是一柄沉重的凤翅镏金镋,在洛城的石板路上拖出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檀玉郎眉头轻轻按,心下也警觉起来,此人眉目望去,大有猛将之像,绝非一般的千牛备身可比。

“白衣玉面两龙剑,索命无常弹指间。”此时那高大异常之人放慢脚步,驱马上了天津桥,同时口中沉沉道,那语气竟有山压之势。

“想必这位就是人称白无常的白玉郎吧。”那人接着道,他不知檀玉郎真名,只知其江湖诨号。

檀玉郎淡淡一笑:“不错,敢问阁下是哪条好汉?”

马人之人轻哼一声,随后哗地一下跃下马来,竟叫这宽大的天津桥也震颤起来。

“我的名字,还请阁下去阎王那问了!”说罢,那人手旋凤翅镏金镋不由分说便扑将而来。

兵刃未到,气势先行,那柄凤翅镏金镋用在这丈高的好汉手里望有千钧之势。

这般神鬼力道并非常人可以抗衡,檀玉郎自知没有这般的气力抵挡。

于是深吸一口气,侧闪三步,想潜到那人跟前用长剑直取其脖颈。

不曾想方蹿上前去一步,便见那山般的大汉左臂忽起开山肘,自下而上,直朝檀玉郎的面门便戳了过来。

这一肘快如闪电,力大无穷,足有开山大势,若直击在檀玉郎面门之上,额头颅骨便会瞬如银瓶乍裂,一命呜呼。

檀玉郎也没有料到对方的反应速度会如此之快,此时躲闪已然是来不及了,当下只得双手交叉硬接对方这一肘。

只听得噼啪一声,檀玉郎整个人被这计势大力沉的开山肘给撞飞了出去,手中的两龙长剑也被震飞出去,咚地一声插在了天津桥的扶栏之上。

檀玉郎如飘零落叶飞将出去,最后愣是凭着一身地好功夫撑在当场没有跌倒,而用以格挡在外的右手小臂骨骼早已应声而断,疼痛感瞬间蔓延了整条胳膊。

“好大的气力!”檀玉郎吃痛咬牙道。

此时那丈高大汉收起那柄凤翅镏金镋,沉沉道:“看来江湖传言也并不能句句当真,哼!一个小南贼而已,杀鸡焉用牛刀!”

说罢,那人抛去凤翅镏金镋朝受伤的檀玉郎猛冲过去,便就差五步之遥时,桥面上横斜出来一抹黑色的身影,衣袂翻飞,瞬时挡在了檀玉郎的跟前。

“让开!”丈高大汉哪里肯停下脚步,抬手反挥想一下将拦在眼前的人一掌劈飞。

而在这时,忽觉手上吃力,抬起的手猛地一麻,紧接着连同胳膊整个右半边的身体都似被冰雪冻住了一般,顿时失去了力道。

接着,轰隆一声,这万人不敌的威猛大汉哗啦一下扑到在那黑影的跟前,撞得桥面上的积雪横飞。

“南贼小儿!什么邪术!”大汉瘫倒在地,咬牙切齿道。

此时但见檀观一眉头紧按,双眼中瞳孔伸缩如同琉璃球一般,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道牢牢扣在这大汉身上,任凭他如何挣扎都脱身不得。

“哈哈哈!”身后的檀玉郎忍着剧痛笑道,“八郎,我的好弟弟,我就知道父亲把镜幻之术都交给了你!来,让我斩下他的头颅挂在洛阳城头!”

“兄长,大人做事,万事俱备,但看一个时机,现在时机未到,兄长快从洛水走。”檀观一没有回头地说。

檀玉郎站起身来道:“八郎,你不与我一道?”

“你为你的大道,我为我的小道。”檀观一沉沉道,“观一不才,只会治病救人,消灾除厄。”

“胡说!”檀玉郎用左手从栏杆上将两龙剑拔出,扛在肩头喝道,“那檀家的兄弟们都白死了?檀观一,你莫说当年太小,记不清了!”

听得兄长檀玉郎提起此时,檀观一只觉双目发酸,双眼中的力道稍稍一失,但听得脚下哇呜一声,那丈高大汉竟趁着檀观一失神瞬间,凭着一股子蛮力将檀观一的命镜之术挣脱。

檀观一只觉双目一闪,双目中命镜力道猛地被反弹回来,加之冬夜凛冽寒气一刺激,檀观一吃痛用双手护眼。

“弟郎!”檀玉郎见状,一把拉开檀观一捂住双眼的手,心中一跌,只见此时檀观一双眼中竟垂下两道血泪来。

“旁门左道,今日我宇文成都一并收了!”那丈高大汉爬起身来,怒喝道。

原来这大汉不是别人,正恰是大隋第一猛将宇文成都。

他方被檀观一的命镜束缚,已火上心头,此时挣脱开来,哪里还肯善罢甘休,伸手捉过那条凤翅镏金镋高高举起,朝着檀氏两兄弟便砸将过来。

檀玉郎见状,护着檀观一就地一滚,宇文成都一计砸了个空,噼啪一声将天津桥就地砸出了一个大窟窿来。

“好没道理的气力!”檀玉郎也曾听过宇文成都的威名,但从来不曾见过,原本以为是江湖上以讹传讹,没想到天下果真有如此勇猛的人物。

与此同时,天津桥两侧闪出一溜火把来,接着火光,能见那些身披铠甲的皇城禁卫。

檀玉郎心中一跌,怕是今日走脱不得了,想到自己一时大意连累了弟弟,不禁更加愧疚。

这边的宇文成都一招不成,紧接着又来一下,正抬起金镋的一瞬,暗光之中忽飞来数支箭羽。

箭羽破空而出,穿过层层雪花,一支打在兵刃之上,一支贯透了宇文成都的小腿,一支则直将宇文成都地发冠打落。

宇文成都应声一矮,半跪在地。

这三支箭羽是同时发射的,如此精准,又不取人性命,想来也必是弓弧高手了,宇文成都久经沙场,岂不知弓箭手的厉害,更何况其人在暗处。

而就趁着这么一下空挡,只听得噗通一声,一黑一白人影蹿进了漆黑的洛水之中,倏尔便不见了踪迹。

宇文成都恨恨地站起身来,抡起兵刃重重地砸在桥上,怒气不消,眉头紧锁……

“总把头,可要将他追回来?”末了,一道声音把檀玉郎从回想中惊醒。

檀玉郎摇摇头道:“不用,他要是想回来,自然会回来的。”

接着檀玉郎看了看自己折断的右臂,这是被宇文成都的神鬼之力给生生震断的,隋统之下,竟然还有这般难以抗衡的高手,这让一样高傲的檀玉郎多少折损了些斗志。

檀玉郎轻叹了一声道:“弟郎说得对,反隋为时尚早。”

“这……”蒙面男子不知如何回答了,这件事情,檀玉郎布局了很久,现在似乎要放弃了,于是又问,“那下一步该如何打算?”

“哈哈哈。”檀玉郎见蒙面男子不知所措,又冷冷一笑道,“第一把火,总是要有人去烧的,你说对吧。”


《隋书》志:“夏四月己亥,大猎于陇西……”

隋,大业五年,皇帝西巡。

至于壬寅,高昌、吐谷浑、伊吾派遣使者朝隋,至是关陇兵患稍解。

随后,又联兵灭吐谷浑,丝路时隔百年之后再次贯通。

是年丙辰,皇帝又于张掖主持西域二十七国贸易交易大会,史称“其蛮夷陪列者三十余国”,盛况空前,一夜之间东西商客川流不息。

戊午,大赦天下……

茫茫沙海之上,一支汉胡交杂的商队缓缓东行。

商队中粟特长老精神矍铄,身下胯着一匹白色的双峰骆驼,随着沙丘起起伏伏,长老身前坐着一位粟特小鬼,短发蜷如,一路走来,这孩子随着长老学习了不少国家的语言。

“到了。”粟特长老深凹的眼窝下透出一抹光亮来,随即也将一路说的粟特语转换成了中原官话。

黄昏,斜阳,商队缓缓停下脚步。

东方透出了一抹起伏如龙的古老城墙。

穿过这道城墙,就到了青铜峡,青铜峡边就是黄河,过了黄河就到了真正的中原了。

按照惯例,由西向东看见青铜峡前的城墙时,胡汉商队就要分道扬镳了,队伍中的胡商会转而往南去鸣沙,而汉人则向东去五原,此时在商人们的引颈眺望中,粟特小鬼感受到了老者胸中的激动之情。

西域因战乱与中原时断时通,寇匪无数,商人们往往落为亡命之徒的刀下之鬼,而今天下大定,丝绸之路就此贯通无阻,商人盼了一辈子的太平终于到来了。

老粟特下了骆驼,跪坐于黄昏的沙地之上,轻轻捧起一抔黄沙,深嗅的同时落下滚烫的泪水。

俯瞰之下,汉人商队缓缓向东流去,而此时一抹孤零零的黑色身影悄悄地融入了粟特人的商队。

两刻钟后,西风微起,静夜无声,骑马男子用手轻轻挑开帷帽,落照之下,城墙仅有几里之遥了。

这时商队的背后忽然甩过来一道嘹亮撒泼的呼哨声。

黄昏的沙丘边际,悄然出现了一众杀气腾腾的暗影。

男子胯下马儿打了一个响鼻,不安地用蹄子踏着沙土,似乎是在提醒背上的人快跑。

“是马匪!快跑!”与此同时人群中不知谁扯着嗓子喊出一句,旋即商队瞬间像被人踩踏过的蚁群一样,顿时涣散成了一滩。

男子轻叹一声,随后转辔,灵活地策马游走到了一处沙丘下,趁着混乱拽开马背上的褡裢,扯出一条黑色的斗篷。

随后男子安静地从马上下来,拍了拍马脖子,指向远方的城墙,示意马儿朝那个方向跑,这匹青骢马很是聪明,立马明白了主人的吩咐,绕开商队朝城墙的方向冲了过去。

接着男子将黑色斗篷由内而外翻了过来,这斗篷内部是沙褐色的骆驼毛,男子倚靠沙丘盘腿而坐,接着用沙色斗篷裹住全身。

暗光之下,男子瞬间化作了一块安静的小土丘,谁都看不出来这竟是一个人伪装出来的。

眨眼之间,马匪就呼啦啦地冲杀到了眼前,刀光一闪,登时几颗人头落在地上,其中一个粟特商人的脑袋如马球般地滚落到了男子的脚边。

人头瞪着一双恐惧而又怨愤的双眼,紧接着,噗嗤一声,那颗人头被一柄长槊戳透,一个马匪鬼叫着举着人头又蹿进了商队中放肆地砍杀。

“我他奶奶的!老子在西域杀人放火他皇帝老儿也要管!”马匪头子嚣张道,“人们管这叫天威,我呸!现如今还不是要灰溜溜地滚回中原去!”

随着这匪首撒泼,四周登时闪出一圈火把来,此时马匪们已经用绳索将未死的粟特商人悉数绑做了一堆,他们的货物财宝也被劫掠一空,白色的粉末洒了一地。

男子呼吸如常,静听着四周的动静。

“老子才是他奶奶的天威!”马匪喝了一声,抽出大刀从马上跳将下来,随手便斩下了一名粟特人的脑袋。

剩余的人跪着发抖。

“这两年憋死老子了。”马匪头子扫了一眼人群又道,“怎么都没个娘们儿?”

马匪嘶了一声,凶悍地目光落在了小粟特的身上,大喜道:“来人呐,生火架锅,把这孩子给我剥皮烤了。”

小粟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个高大的马匪给直拎了起来,这时一个清瘦的老者转身一把抱住了小粟特的腰,双目狠狠地瞪着马匪。

“松手!”马匪立时朝着老粟特便是一鞭子,这鞭自脸而落,直叫老粟特沟壑纵横的脸上多了道血痕。

“爷爷!”小粟特惊慌大喊。

但老粟特死死抱住小粟特,丝毫不肯松手。

“妈了个巴子,找死!”马匪头子见状,拎起带血的大刀就要发作。

这时却见一个衣着整洁的高瘦马匪上前道:“大当家,前面就是隋境了,生火架锅未免太过张扬,我看还是先回谷里再说。”

“怎么,怕了?老子就是要在他眼皮底下杀人放火,让他管,他越管我越杀!”马匪头子满脸地凶悍道,“把这老头给我剁了!”

皇帝西巡一路剿灭了不少马匪,不曾想走脱了这么一支不知天高地厚的,谁都没料到皇帝銮驾前脚刚回洛阳,他们后脚就敢出来兴风作浪,可怜了这群毫无防备的商客。

此时他们将一身的莽悍之气全洒在了这群手无寸铁的粟特人身上,听闻首领说杀人,马匪兴奋地咧嘴一笑,狰狞着举刀朝老粟特砍去,想要将老人的脑袋一开两瓢。

老粟特抱紧小粟特闭上了双眼,无声也是一种抗争。

微风起,恰在大刀落下的瞬间,忽见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接着叮当一声脆响蹿进了大家的耳膜。

马匪手上的那柄镔铁大刀不知何时被斩去了一半,噌地一声,接着断掉的一半从空中落下,重重地插在沙土上。

一声清脆的三清铃声在风沙中零零而动。

马匪们纷纷朝铃声的方向望去,但见暗光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瘦小的人影,左手持三清铃,右手托举着一枚大葫芦,葫芦口正飘出缕缕青烟。

如此暗光剪影,恰同画上人一般。

“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马匪头子与众人面面相觑。

正在众马匪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忽见那瘦小人影背后猛地蹿出两条黑龙来,这黑龙盘旋升空,接着朝下咆哮一声,震得天地颤动,飞沙走石。

群盗与粟特商人都惊骇无比,哪见过这般地场景,胆小的吓的是立时尿了裤子,伏在沙地上不停地磕头。

“这……这是菩萨吗?”马匪头子也慌了神,傻乎乎地看着那瘦小静止的剪影,失了分寸,纵然他胆大包天,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磕头求饶的场景。

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磕头了。

正在这匪首一头磕将下去时,忽觉得背上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爬到了自己的背上来了,匪首轻轻扭头一看,吓得哇呜大叫,只见一个面目黧黑的恶鬼悄无声息地伏在了自己背上。

不仅是匪首,此时所有马匪的背上都趴着一只浑身漆黑的恶鬼,笑嘻嘻地盯着马匪们看。

气氛在瞬间凝固,又在瞬间涣散。

不知是那个最先逃遁,呼啦啦地,这群马匪立时便跑没了影了,剩下一群浑身是伤的粟特商人。

一刻钟后,喧嚣止息,方才静立的瘦小身影也悄然不见了,小粟特眼神好,抹了一把眼泪朝前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褒衣博带的中原男子在不远处缓缓步行。

“是神仙,神仙救了我们!”小粟特指着前方道。

老粟特眯起双眼朝小粟特所指方向望去,除却冷冷的新月与余热未散的沙丘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但小粟特坚持说自己看到了一个人。

灵武郡,鸣沙县。

深夜,风沙之中,一人一灯斜行在黄河边上。

至于灯火昏暗的烽燧门外,笼中的灯油将将烧尽,商人的每一步都算的恰到位置。

此时废弃的烽燧之中传出丁丁噌噌的锻铁之声,颇为悦耳。

俯瞰之下,沉静的黄河边上,一座三丈见方的古烽燧中飘摇着一抹光亮,暗夜之中恰如一点星光,远远望去,时隐时现。

鸣沙县巨商孙不器轻扣了三下烽燧大门,扣门的清脆声如黄豆落地,在呜咽的风声中显得有几分诡异。

按古制烽燧本无大门,这门板是孙不器用黄河边上的烂船板凑成的,此时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探出。

隐绰之间,能看见几抹光着胳膊的大汉在来回忙碌。

孙不器揪了揪山羊胡,露出了笑容。

隋大业年间,虽然朝廷威名远播,但王纲驰紊,隐患颇多,民间巨奸往往私铸钱币,用以地方支度,灵武郡鸣沙县最为流通的不是朝廷的五铢白钱,而反是孙不器私铸的孙氏钱。

门栓响动,大门从里面被打开。

孙不器轻轻扯下斗篷与帽子,径直走进了烽燧之中,瞬时之间,呜呜呀呀的风声被有节奏的锻铁声所淹没。

“东家吃水。”一个浑身是汉的虬髯力士双手手捧着一个竹根大钵,内里盛着一碗混黄的大河水。

正在孙不器抬头将饮水时,忽然一声凄厉泼辣的女人哭声撕裂了夜空,这声音顺着大风呼啦啦地就蹿到了烽燧门外,继而门板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震荡得铁锁是丁零作响,破旧的门板上顿时荡起了一股薄雾般的灰尘。

众人惊骇止息。

接着风声又起,孙不器深吸了一口气,凝滞的空气又似乎在此时融化了。

“董大郎,你去看看是哪个撮鸟叫门?”孙不器接过竹钵胡乱饮了口黄河水道。

古烽燧改成的作坊里,聚集着三五个锻铁大汉,这些工匠都是黄河边的船户,粗略懂得锻铁手艺。几日前,鸣沙大商孙不器忽然找到几人,秘密雇佣他们锻造大批量的孙氏钱。

开皇、仁寿年间,朝廷虽然已经统一了置样五铢钱。但陇西多兵乱,朝廷监管尚有松弛,孙不器在鸣沙只手遮天,私铸孙氏钱用以流通交易,从中饱利。

而近几年,皇帝频繁西巡,孙不器虽然胆大,但也不敢在天威之下如此张狂,于是在皇帝西巡之前,就将大量的孙氏钱倒入黄河销毁。

而今皇帝车驾回了京都,孙不器又恰打听到了有一支粟特商队不日会到鸣沙来做交易,于是孙不器当即雇人赶制孙氏钱。

不过此时正在风口之上,孙不器也不敢太过的明目张胆,于是将作坊设在了远离鸣沙城的古烽燧内。

在烽燧两刻脚程之外是孙不器与工匠们的简易行所,孙不器恐怕工匠偷懒,故此亲自督工,时常半夜偷袭,工匠不堪其扰,但秋末后的活计只此一家,所以也只能忍着。

船户董大郎听罢一愣,方才那会儿已经是吓出一身白毛汗来了,岂敢开门去看到底是什么,连忙搪塞一句:“东家,不会是官兵吧?”

“放你娘的屁!”孙不器将竹钵往案上一砸道,“官府都还指望我的孙氏钱吃饭呢,他们过来做甚!快去,莫叫贼人盯上了。”

董大郎听罢,赶紧把身边一个瘦小的工匠伍六给一把揪将过来,往他手中胡乱塞了把剪子,厉声道:“你去!”

伍六一脸苦相,环视一周,再不见能有推诿之人,一步一挪地磨到了大门前,屏住呼吸朝门缝外看去,此时呼呼的黄沙从门缝中灌入,那阵诡异的动静消歇之后,便再无踪迹了。

其余几人都屏住呼吸,不敢松下心中的那根弦,因为此地历来颇有怪诞之事发生。

开皇年间,有船户在附近黄河边打捞出了一件怪异的兽毛大氅,不知究竟是从何处漂流而来的,那家船户从来衣不避寒,自然当做宝贝藏了起来,但忽在一夜之间,这船户迷迷糊糊地望见这件兽毛大氅子兀自从家里飘了出去,逆着大风到了黄河边上。

船户大骇,望着那氅子兀自飘动丝毫不敢声张,既而又心下可惜了那件看似名贵的大氅子,原准备到了冬天卖掉的换置来年物资的,此时若叫它平白走脱,也实在可惜了,如若是奇物,或许价值更甚,船户如此一想,饮了几口混酒,壮着胆子就跟了上去。

那夜月光正明,船户越跟越紧,而那张兽毛大氅就像是有人穿在身上一般走走顿顿,一直到了黄河边这才停了下来,孤零零地立在河边好一阵子。

既而发出一阵令人发毛的哭声,边哭还边唱着前朝的歌,船户吓得不敢出声,也不敢跑,只能蜷缩在烽燧后头静观其变,忽而的那氅子噗通一下朝月光下的黄河跪了下去,在森森然黄沙大漠之间不停的叩拜……

后来那件怪异的兽毛大氅子究竟去了何处,也无人知晓了,这诡怪的故事往后是越传越邪乎,有人道那是河神,有人道那是前朝某位含恨沉河的女子的怨气,还有人说古战场上的邪祟之物,如是传言数不胜数,久而久之,这古烽燧周围便没人敢来了。

孙不器等人自然也听过这个传言,但利欲熏心,他早就把这些抛诸脑后了,没曾想这邪祟怪事还真的有。

伍六害怕得双腿直打摆子,哆哆嗦嗦半天不敢伸手开门。

“磨磨蹭蹭地做甚,你这个丑人,鬼怪见了也不愿捉得你去,快他娘的开门,免得我抽你几鞭子!”孙不器心中早就七上八下了,借着骂伍六来给自己壮胆。

伍六是个大怂人,一听要挨打,闭着眼睛哗啦一下就扯开了大门的插销,随后一拉,一股大风带着黄沙扑将过来,将作坊内的灯火扑腾腾乱跳。

其余几人也顾不上满脸满嘴的黄沙了,赶紧一眼朝外看去,只见外面黑魆魆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伍六垂下手中的剪子,长长地舒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回来时,忽地作坊内的灯火又是一荡,孙不器几人啊呀一声纷纷挤做一堆,伍六心下一凉,顿时是背脊生刺,毛发都吓得竖了起来,见其他人的动静,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自己身后出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此时,在烽燧大门外忽然摸出一道黑影来,黑乎乎的一团望而似个人形,被火光一照,朦朦胧胧的剪影又似一个浑身披着黑毛的鬼怪,一双闪闪有无的绿色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伍六。


静夜,青铜峡外不足二十里处,两人两马前后缀行。

清冷的月光之下,两抹人影缓缓停下了脚步,仔细看去,前边一人身着避沙斗篷,腰悬长短隋刀,而身后一人则身着罩住全身的半透明幂蓠,月光之下,幂蓠中透出女子妙曼的身材。

“卫大人,何故停步?”女子轻声问道。

“有血腥味。”身前之人说着用拇指抵开了隋横刀的刀锷,月光之下,一抹寒光直入女子的双眼。

这时,沙丘背后探出了几颗脑袋来,紧紧地盯着沙丘下的两人。

“妈了巴子,终于有娘们了,这次就算菩萨他奶奶来也不顶用了!”马匪头子吐出嘴里的黄沙,见此对方只有两人,其中还有一名女子,扛着大刀便从沙丘后站了起来,一脸的鬼笑。

接着群盗蜂起,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龙姑娘,请背身暂避。”身前之前缓缓抽出隋刀,刀身吟然作响。

“把这碍事儿的给老子剁了!”马匪头子一声令下,群盗一拥而上。

寒光一现,血色如雾,眨眼之间锋利的隋刀已经将十数马匪的胸口朔透,鲜血立时被沙漠贪婪的吸食干净了。

这男子身手快而狠厉,令人不由得惧怕。

紧接着匪首的脖颈上也多出了一道寒意,锋利的刀刃随时会拉开他的喉咙。

“千……千牛刀!你……你是!”马匪接着月光看清了那柄刀的形制。

“去阎王那替我告诉他一声,我送下去的人别再放出来了。”那人冷冷道,“记住,在下扶风卫正则,大隋千牛备身。”

说罢,这人将刀横地一拉,鲜血立时喷涌而出。

背对着的女子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不看去看散落在四周的尸体。

“龙姑娘,这就到了,请上马。”卫正则道。

鸣沙城外,古烽燧内。

一只不知哪来的邪祟悄然出现在了船户伍六的身后。

伍六素来胆小如鼠,哪敢回头去看,顿时吓得裤裆一热。

“呔!何方妖孽,寻我做甚!”孙不器吓的声音颤抖,胡乱吼道。

静默,风落,噗嗤一声笑打破了绝对的沉寂。

既而那团黑毛般的怪物左右蠕动,从里面探出两枚脑袋来,竟然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望着作坊里吓得体如筛糠的几人是哈哈大笑。

孙不器借着火光仔细一看,那哪里是什么鬼怪邪祟,分明是鸣沙县弓箭社里的辛家小鬼头,这两个少年孙不器再熟悉不过了,是鸣沙出了名的捣蛋鬼,平素吃饱了撑着尽做坏事,没想到今天竟然惹到了自己头上来了。

孙不器从身边随手抄上一把家伙冲上去就要打,两个少年做了一把鬼脸朝两边一散,身法灵活,一看便知有些功夫,孙不器这半百之身哪里打的到他们,倏忽之间两人就逃出了几十米外去了。

孙不器没有办法,只能眼看着他们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两个畜生!明天要你们好看!”孙不器重重地将手中的家伙摔在地上,“辛见素!你这次算是惹到老子了,你这两个儿子一个也别想跑!”

深夜,两人两马两道火把疾驰在风沙之中,宛如两条游龙一般,时而交错,时而并列,时而前后,爽朗的少年笑声在风沙之中隐隐约约。

“二哥,刚才你看见没,孙奸商的脸都吓变形了!哈哈哈哈!”左边的一位少年笑道,这少年面容俊朗,名叫辛助,是辛家少子。

“这孙不器奸诈巨猾,与官府勾结,鱼肉乡邻,早就应该教训他了。”右边一位少年,剑眉星目,名叫辛书,比之辛助,辛书脸上多了一分书卷之气。

“可惜了,当时没绷住,笑出声来了。”辛助道,“二哥,你说这孙不器会不会找弓箭社的麻烦呢?”

辛书灿然一笑道:“就算找来也不用害怕,还有大姐呢!大姐摆不平,还有父亲,不怕!”

两位少年虽然有些正义,但毕竟是少年,仍旧稚气未脱,策马行了一阵,两人从城南一处荒山中的小路绕进了鸣沙城中,皇帝西巡之后,西域战乱一劳永逸,城中夜宿撤下了不少,两人牵着马悄然行走,也不会被人发现。

正入城内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忽听得前边传来达达的马蹄之声。

二人极目望去,暗夜之中,一人一马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身前,此人背脊直挺,长发紧束,随着马儿的步伐颤颤而动。

再看这人身上穿着北朝游猎箭手穿的窄口短打,脚踏男子才穿的黑色马靴,玄色绣花方巾遮住半张脸孔,一双湖水般的眼睛倨傲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少年。

“大姐!”两位少年远远望去,各自吃惊,此时出现在少年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恰是辛家大姐辛婵。

弓箭社辛婵虽是女儿身,却极爱着男装,一双入鬓的剑眉比之辛书更甚,飒爽之气荡漾在举手投足之间。

女子轻勒马缰绳,将马鞭从手腕中取下,在距离二人十步之远处停下脚步。

两位少年相互看了一眼,连忙牵着马儿走到了大姐辛婵近前,辛家两位弟弟一改方才顽皮的神色,立即变得乖巧起来。

“还知道回来?”辛婵眼轮轻抬,俯视着两位弟弟。

“大姐,我们打猎迷路了。”辛助机灵,连忙扯谎道。

“跪下。”辛婵眼神一挑,辛助呼啦一下就老实跪着了。

“辛书,你说说弓箭社的规矩。”辛婵道。

“官不禁而社禁,暮鼓晨钟之间不得离社,违者鞭笞五十。”辛书道。

辛婵定定地望着辛书,少年眼中露出了一丝委屈。

“怎么,委屈了?”辛婵漂亮的双眼中露出一抹笑意,教训弟弟时辛婵颇有大姐的成就感。

“不敢。”辛书道。

“我们!”辛书话音刚落,辛助忍不住吐出了两字。

“你们怎么了?”辛婵将视线转向辛助。

“我们……我们刚才……”辛助一看大姐凌厉的双眼,又不敢说了。

“快说!”辛婵厉声道。

“我们……我们去教训了孙不器,他在私铸钱币,大姐,你不是看不惯孙家人吗?我们帮大姐教训教训他。”接着辛助将事情前后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简直放肆!太不像话了。”辛婵眉头一皱。

辛书与辛助随之一颤,不敢丝毫忤逆。

辛婵看着两位弟弟乖顺的样子,忽而灿然一笑道:“这么好玩儿的事情,怎么不叫上我呢!”

辛书与辛助都大吃一惊,没想到大姐辛婵是因为这个生气,都各自笑开了。

“好啦,赶紧回去,阿爷今夜睡得早,不然的话,你们少不了一顿打。”辛婵将方巾扯下,女子方额广颐,美得大方豪气。

黄河边,两位少年逃遁之后,好是一阵嘈杂,孙不器憋着一肚子鸟气无处发泄,把作坊里铸币的工匠们挨个骂了一顿,方才稍稍舒缓。

接着又拾起来时的灯笼,将里面的灯碗取出,解开腰间装松油的小竹筒,倒了半小碗松油,接着点燃松油灯,拉着一张猴脸走出了作坊。

正将踏出门时,想想心中仍旧不是滋味,又转回头道:“地上的铁碎碎给我捡起来,都他娘的是钱呐!”

说罢,孙不器砰地一声摔上了作坊的大门,扯上帽子,弓着腰朝行所的方向去了。

“呸!要我看,辛家小鬼还真他妈解气!吓不死你这老油滑。”孙不器前脚刚走,董大郎便啐了口唾沫如是骂道。

董大郎正说完这话,忽而外面又划过一道凄厉的哭声,烽燧大门被一股大风吹开,外面空无一物,唯剩下孙不器那盏如豆的松油灯与他瘦小模糊的身影。

此时,工匠伍六啊呀一叫,又是吓得一跌:“真……真的有鬼!”

伍六这么一说,其余几人连忙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但见那越走越远的孙不器的背后,模模糊糊地跟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但距离隔得太远,隐隐约约地浮在空中,恰似一股怨气。

工匠们一见这个,吓得连忙将烽燧大门给锁上了,不仅如此还用石墩铁条给堵紧,谁也不敢莽撞地过去告诉孙不器有东西跟着他。

风起沙鸣,夜啸如鬼。

烽燧作坊朝东北一刻钟的脚程外,孙不器与铸钱工匠们的临时行所胡乱地矗立在风沙之中,一点如豆的灯火在风中斜行。

“这群贱骨头,活该穷!”孙不器说着,已经到了行所外。

这座建造在黄河边的行所简而不陋,是依河边的土山而建的,坐北朝南,外设两人高的栅栏,此是为了防范沙漠中的狼群,现在是秋冬季,缺少食物的狼群会铤而走险攻击城外的船户。

栅栏里边是一方不大不小的教练场,最东边是马厩,最西边是储物间,内有钩锤锄犁,此外还有不少的兵器。

东西两边夹着三座房屋,孙不器的卧房处在正中间的位置。

行所本身也是里三层外三层,以船板旧木拼而成的。尤其是孙不器的卧房,更是防备有加,房屋上下钉铆无算,两扇窗户如头般大,皆开在两人半高的位置。

在内室中有木梯直通窗口,木梯两边各挂一只浅口兜鞬,里面装着数十尾箭羽,窗边横着一把近战短弓与一把珍贵的弦月弩。

黄河边,最可怕的不是狼群,而是马匪,在鸣沙城内是人是鬼多少都要卖他孙不器一个面子,但在鸣沙城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鸣沙城周围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受到马匪的侵扰了。

孙不器私铸的孙氏钱都屯在了自己的卧房之中,心中虽然知道一时半会儿并不会匪患,但商人独有的谨慎,还是让孙不器将自己的行所布了几重防备,这间行所要攻将进来,至少需二十名训练有素的弓刀手,用来防范可能出现的小股马匪绰绰有余了。

孙不器卧房的两边各有一方耳房,是孙家大郎与三郎的住所。

今夜孙不器恐怕失了先机,于是日落前便命孙家大郎与三郎沿着黄河往北迎接粟特商队,早将他们引到鸣沙城中的孙家庄园,省的城中其他几家与自己争抢。

最要防备就是鸣沙城中的辛家,这辛家庄子比孙家庄子还要大出几围,主人辛见素曾是大隋西北军中的悍将,后因为人过于刚直,杀伐太甚,得罪了上峰,被削为平民,他辖下的不少兵士随辛见素到了鸣沙落脚,后来一同经营起了弓箭社。

皇帝西巡见辛见素训练有方,御赐宝弓,欲将其重新召回朝廷效力,但辛见素早已厌恶官场,以伤病婉拒,后皇帝命其与鸣沙、中卫、丰安三县官府协防西北马匪,以不官之身受朝廷俸禄,一时风头无两,攀附者不计其数,成了鸣沙县的大善人。

这件事,让孙不器非常眼红,以致于生意上也处处与辛家作对。

孙不器反锁了卧房的大门,将斗篷脱下,抖落了半斤黄沙,又把那点即将要燃烧殆尽的松油灯凑在案上的另一碗灯上,火光甚了三分,将宽大的卧房一角拢在动摇的火光之中。

今日把一张老脸丢在了辛家后人面前,肚子里窝着的这股子火实在是难以消歇。

孙不器在案前坐下,轻扣了几下案板,又将灯盏挪近了几分,从案上层层叠叠的皮纸下边抽出了一张广都纸来。

随后取出笔砚,既而抬手落下流水小字。

久不通函,甚以为念,雁来秋声,君添衣否……是谓丈夫可杀不可辱,弟久为辛氏欺压,顾全忍让,然其嚣张日甚,弟不堪其扰,避之不及,今日又见辱辛氏黄口孺子,心中愤懑实在难消,积而成病,恐命不久矣,望能与兄长一叙……不器敬拜,望兄暇日赐盏,以抒痛快。

随后,孙不器小心翼翼地将书信封好,又在信封上书写了一行台启,这台启词孙不器特地换了自己最近琢磨出来的新书法,写道:敬致柴灵武兄长。

话说回来,孙不器憋在心口的这股子恶气也非一朝一夕了,只是没让孙不器找到借口,今日辛家二郎正好送来了机会,自己哪能白被人吓这么一着。

孙不器将油灯挪到了床前,解下外衣舒适躺下,心中已经明了了盘算,这次他要借辛家二子扮鬼吓人一事做做文章。

孙不器打算从明天开始便假装一病不起,待他兄长柴灵武来,再借机添油加醋一番,届时必能叫辛见素这二子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皇帝走了,鸣沙还他奶奶的是我老孙家说了算。”孙不器冷笑,噗地一下将松油灯吹灭,四际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黄河边督工时,为了把握工匠回来的时辰,防止他们偷懒,孙不器基本都是浅眠,有时甚至就只静坐闭目养神。

但今夜不知为何,心中怔忡突突,总有不祥的预感。

莫非真是被辛家的那两个小鬼给吓破了胆子?孙不器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个浑身净是黑毛的鬼怪。

恰在这时,卧房东北角忽地丁零地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响动,闭着眼睛的孙不器是心中一紧,屏住了呼吸。

这是怕什么来什么。

丁零声响后不足一个弹指的时间,卧房的东北角继而又发出了一串叮铃铃的声响。

这次比之方才那零星丁点的响声动静大了不少,就好似有人从堆在东北角的孙氏钱上走过一般。

崭新的钱币四处滑动,平素听着悦耳的声音,此时却觉得寒意阵阵。

这让将将平息心绪的孙不器头皮一麻,寒秋之中,背上竟觉燥热隐约,如芒在背。

“谁啊!”孙不器从床上半坐起身来高声喝道。

与此同时,孙不器颤抖的右手已经摸向了挂在床头架子上的外袍,外袍兜里的皮革囊中有一把火镰与火石。

可是四周没有半点光亮,孙不器只能摸着床沿去寻那件衣服,慌乱之中竟将那人高的木架子给扯翻在地,摆在上面的物什噼里啪啦摔了下来,响成了一团。

就这这一瞬的嘈杂声里面,孙不器听的非常清楚,在卧房中的某一个地方,竟然传出了嘿嘿嬉笑声。

俗话说鬼笑莫如听鬼哭,这笑声稍纵即逝,似假又如真。

就在孙不器自我安慰是幻听之时,平息的悄然当中,黑暗里头又发出了一阵咳嗽声。

分明而诡异的咳嗽声把孙不器吓得是汗毛倒竖。

孙不器顿时惧而生恶,恶能壮胆,喝道:“他奶奶的!辛家小鬼!莫要欺人太甚!”

这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窸窣响动,紧接着一阵腥臭的阴风照着面门就扑将过来,孙不器伸手去挡,却什么也没有。

这一下孙不器是真的害怕了。

慌忙跳下卧榻去,胡乱地摸着大门,可这就是徒劳,因为卧房大门足上了三层铁锁,此时要打开大门,除了有钥匙,还需松油灯照明才行。

滋啦啦的声响在房间内四处游走,好似一股飘忽不定的东西,时而在地上,时而行走于墙壁之间。

“莫要害老孙性命!”孙不器此时吓得浑身发颤,此时行所里只有他一个人,平时住在耳房中的大郎三郎被自己派遣出去了,工匠们还未完工。

此时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接着,孙不器只听得黑暗中传出絮絮叨叨的异国咒语来。

仔细一听,这是一串熟悉的萨珊国咒语,孙不器心中洞然透彻,这不是黄河里的邪祟找上门来,而是波斯火祆巫女的鬼魂,他终于上门复仇来了。

想到这茬时,黑暗中之中闪出了两点绿幽幽的鬼火来,缓缓地朝孙不器接近。

孙不器背靠门板,惊恐望去,这哪里是灯火,分明是一双幽怨的双眼。

紧接着一个人形轮廓显现在了眼前,只见那干枯披散的头发之间,藏着一张紫黑干瘪的人脸,兀自空张着咧到了耳根子的大嘴,喉咙里发出一串奇怪的声音来。

数十年前,那场放肆的屠戮之中,这恶毒的咒语是波斯火祆巫女最后的反抗,旋即诅咒随着乌浒水逆流而上,最终附着在了它们仇人的身上。

“冤有头债有主,人不是我杀的!是杨炊跟柴台明,动手的是他们,不是我!”孙不器惊恐道。

但恶鬼根本无动于衷,如一道衣服般地吊在孙不器眼前,飘飘忽忽的。

孙不器一阵乱摸,扯下了挂在墙上的弓弩,扳动机括咻地一声打出一支箭去,那箭从恶鬼的眉心透过,恶鬼却没有任何反应。

诡异的咒语伴着苦笑声嗡嗡作响,孙不器开始觉得浑身发紧,周身似乎被一股可怕的力量锁住,逐渐无法动弹了。

“救……救命……”此时,喉咙也被什么东西扼住。

孙不器僵直倒下,脑袋发胀欲裂,此时那鬼怪歪着脑袋静静地侧躺在孙不器面前,就与他如此脸对脸,忽而鬼怪换了一副凶恶的神情,哗啦一下从孙不器长大的嘴巴中钻了进去……

夜半过二鼓,远在灵武郡的柴台明猛地从梦魇中惊醒过来,随即顺手抽出床上备好的宝剑,剑舌噌然鸣叫,直指门外,此时房门微微颤动作响,肆意的秋风来回吹动。

昏黄的烛光之中,柴台明满额汗水的脸映在剑身之上,只是剑身不似明镜平滑,将柴台明的脸扭曲成了怪物一般,柴台明瞪大双眼,凝视良久。

随后一声重重的呼吸落在了他野草般的虬髯之上,柴台明回收宝剑,剑锋一荡,将垂至胸口虬须割断了几根,飘零如叶。

灵武郡丰安县朝南,长长的驼队停下了脚步,迎面而来一对人马,打着一张孙字幡,孙家大郎与三郎接应到了疲倦的粟特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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