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半个月时间……”
“要是不还钱,就拍卖你的房子。”
“让你们全家睡大街!”
穿着笔挺西装的银行男职员,撂下几句冷冰冰的话,摔门离去。
……
无情的话,如一柄冰冷的利剑,刺入站在门口的张翠萍体内。
她再也支撑不住,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啪嗒一声,瘫软在地上。
原本操劳过度而微白的头发。
一息之间,几乎全白了。
就在此时。
嘎吱~~
身后传来房门推开的声音。
张翠萍连忙收拾心中的悲痛,偷偷胡乱擦两把眼泪,起身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儿子,把你吵醒了吧?”
“饿了吧?妈就去给你做饭。”
江浩站在卧室门口,看着眼前似曾相识而又陌生的一幕,身子瞬间一僵。
帅气的脸庞,变得迷茫起来。
我这是在哪?
我不是出车祸了吗?
怎么会在这?
到底我是死了?还是在做梦?
突然,一股庞大杂乱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剧烈刺痛后,让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自己……
居然重生了。
看着墙壁上挂的日历,江浩苦笑一声,自己居然重生回到了人生最无助、最黑暗、最悲催的时期。
1992年5月18号。
这一天,江家破产了。
耿直的老爹江建国,误信他人,盲目扩大汽水厂生产,不仅被皮包公司假破产坑害无法及时收回货款,也积压了大批库存。
消息一出,债主供应商闻风而动。
几乎挤破江家大门。
而17岁的自己,也从江州市一个小汽水厂的富二代,变成了众人指指点点的“负二代”。
1992年的近百万欠款……
如巨石般,压的江家喘不过气来。
追债的,
堵门的,
泼红油的,
讨要工资的,
连受过自家恩惠的小舅,也化身白眼狼,跟着一群激愤的员工和供应商,冲到家里来打砸闹事……
糟糕!
江浩脑海轰一声炸开,脸色惨白,身子僵滞。
他想起来了,半个月后,正是那个白眼狼小舅带头闹事,激的耿直老爸下不了台,一怒之下……
爬上5层高的职工楼。
一跃而下……
死了!
无论江浩站在身后深情悲戚的呼喊,江建国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那副画面,烙印在脑海中。
如噩梦般陪伴他无数个岁月。
该死!
该死!
该死!
江浩气的几乎咬碎牙齿,拳头死死攥的指甲都刺入掌心中,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只有浓浓的危机感和求生欲。
不行!
我不能坐视不理。
既然上天给我重活一次的机会。
悲剧,不能重演。
哪怕只有短短的半个月,我也要改写命运。
我要让老爸活下去。
我要让全家活下去。
我要让江家扬眉吐气,让那些曾经嘲笑、讽刺,甚至落井下石的人们,后悔一辈子。
江浩挺直腰板。
眼神渐渐明亮。
眼眸中的迷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毅。
“妈,地上凉,我扶你起来。”
“放心吧,有我在,江家没有迈不过的槛。”
江浩快步上前,扶起张翠萍,细心的用手弹掉她膝盖的灰尘。
张翠萍擦干眼泪,愕然看着儿子,忽然觉得有些欣慰,感觉这个顽劣不懂事的孩子,忽然一夜长大了。
不知为什么。
一直忍住没哭的她,眼眶红了。
眼泪汪汪的掉下来。
“儿子,你也别太担心,明天我去找找熟人,问问区里的意思,看能不能让咱们幸福汽水厂破产。”
哭了一阵,张翠萍终于收拾心情,红着眼圈,转身进了厨房。
一阵锅盆瓢碗的声音后。
喷香的气味从厨房传来。
江浩没有心情吃饭,目光落在对面墙壁的日历上。
眼中满是危机感。
他很清楚。
九十年代企业想破产,比升官还难。
否则,江父也不会被逼的跳楼了。
不行。
江家想活,得自救。
“可惜,这一百万的欠款,太重了。”
江浩眯着眼,目光深邃。
心中有些压抑。
1992年,江州市职工的月平均工资,不过区区200块。那个时期,“万元户”,在小区内勉强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百万?
呵呵……
而且,就算是要搞钱。
也要启动资金吧?
总不能让他空手套白狼去骗吧?
正当江浩皱眉琢磨时。
“叮咚~叮咚~”
门铃突兀响了。
张翠萍从厨房探着脑袋,眼神微微惊慌。
江浩很淡定。
主动去开门。
“姐,是我。”
声音粗犷,却很亲切。
来人是江浩二舅,一位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忠厚汉子。
江家发达时,两个舅舅也得了一些好处,先是从农村来到城市,又当上了工人,还在江父的周旋下,换了城市户口。
不同于小舅那个白眼狼。
二舅身材高大,为人却憨厚淳朴。
“姐夫的事,我听说了。”
“这是刚从银行取的钱,有点少,我又找朋友借了一点,凑了一万块,你先拿去周转下。”
二舅拎着手中的黑塑料袋,放到茶几上,憨厚的笑了笑。
“那怎么行?”张翠萍连忙摆手推辞,一脸坚决,“你跟弟妹也不宽裕,这钱我不能收。”
二舅豪气的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等姐夫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我。”
“二舅,等我赚钱了,就送你一套三室一厅,让舅妈天天给你端洗脚水。”江浩看到这一幕,忽然心情好了一些,笑嘻嘻打趣道。
“三室一厅我不指望,有个两室一厅,你舅妈和你小表妹,估计会美得冒鼻涕泡。”二舅憨厚的挠挠头。
上辈子,二舅一家,挤在破旧不堪的职工楼内,鸽子房,不仅小,还时不时漏水,活的很憋屈,直到小表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职工楼拆迁才有所改观。
一阵推辞后。
二舅还是执意留下钱,安慰了张翠萍几句,走了。
张翠萍红着眼圈,将钱塞进了客厅茶几下的柜子里,转身又进了厨房。
“很好!”
“启动资金,有了。”
江浩站在客厅中,望着装钱的柜子,眼眸微微明亮,脸上多了一丝笑容。
很快,笑容就微微僵住。
“不过,区区1万块……”
“要在半个月,赚到100万?”
“堪称地狱模式!”
然而,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上一世,自己年少无知,无法阻止悲剧上演,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此次重回17岁,没有金手指,也没有时间了。
唯有一双稚嫩的肩膀。
负重前行。
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
翌日,清晨
张翠萍推开江浩的卧室,没有找到儿子,只有一张撕下的作业纸压在书桌的台灯下。
“妈,我去搞钱了。”
“半个月后,等我回来。”
“吼~吼~吼吼吼~~”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中海市,徐汇股票营业部,不知谁带的收音机,正在播放当时最流行的李克勤《红日》。
正如歌词所唱,哪怕命运颠沛流离,哪怕酷暑暴晒,哪怕营业厅人满为患,也挡不住人们购买股票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火。
花了一天多时间。
江浩坐着蒸笼般的绿皮火车,终于到了中海,又折腾了大半天,总算站在营业厅大门口外,望着拥挤的人流,满头大汗,有些发愁。
经历上半年的阴跌。
股市开始回暖。
交易所门口,又排起了长队。
“时间紧迫啊……”
江浩感慨一句,老老实实的排队,先注册了一个账号。
那个年代,别说手机炒股,电脑炒股都只有大户才有资格,普通人得先去柜台开个账号。
快到中午饭点,江浩总算完成开户,他没有急着排队,而是走到交易所的角落里,默默坐下。
如鹰鹫般的犀利眼神,直勾勾盯着对面大屏幕上的股票代码滚动,皱着眉头,拼命搜索前世的回忆。
股市瞬息万变。
他无法保证,自己这只穿越的小蝴蝶,会不会掀起风浪,改变历史进程。
在他的印象中。
随着新政策的发布,第二波波澜壮阔的牛市巨浪,马上就要席卷股市。
他能做的,就是抓住机会,搭上这艘迎风破浪的战舰。
观察半个小时后。
江浩幸运的发现,上证指数如约到达了记忆中的610点附近。
可以开始狩猎了。
江浩眼神一亮,冲到前台,给交易员塞了50块红包,一番交流后,让交易员手把手填写完配资申请表。
然后,上演了一出他前世最厌恶的“插队”。
“麻烦你快点,我想收市前买股。”
江浩递上申请单,抬头看了一眼屏幕显示时间,整颗心被揪住死死的。
快!快!快!
他恨不得跳进柜台,亲手填写。
还有半小时就收市了,错过这个点,他所有算计皆是泡影。
“十倍配资?”交易员纳闷抬头。
“对,请帮我全额买入。”江浩一脸坚毅。
“十倍是顶额配资,风险极高,稍有波动我们就会平仓,你再考虑一下吧。”交易员表情很诚恳。
九十年代初期,资金账户没有第三方托管,股民们的资金都聚集在营业部,营业部就是利用这些资金来做场内配资,俗称“加杠杆。”
由于是拿A的资金,去给B配资,稍有波动,若大户没及时提供补仓资金,营业部就会强行平仓,交易员也是按照惯例提示风险。
那些排队的股民,原本对江浩插队就很不满,听到两人的对话,纷纷冷嘲热讽。
“我没听错吧?十倍配资?”
“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就玩配资。”
“败家玩意,这要是我儿子,立马打断双腿,免得连累家里人。”
“之前跌了大半年,好多玩配资的大户都亏的倾家荡产,旁边公园还有一个疯疯癫癫逛来逛去的……”
……
这时,旁边一位戴着金边眼睛,气质儒雅,颇有几分学者风范的中年男子听到这番动静后,也走过来,一脸肃容道: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炒股票,多看、多听、多学、少动,千万别冒失,否则钱没赚到,人就上了天台……”
这人说话不急不缓。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自信和威严。
感觉口气很大,就像是老师教育小学生的口吻。
可周围的人却很信服他,纷纷点头附和。
“原来是曹世贵曹老板。”
“听说他可是辞了公务员,专职炒股,身价百万。”
“什么曹老板,是曹百万。”
“曹百万的话,那是金玉良言。”
“年轻人,谦虚点,炒股又不是投胎,多听听前辈高人的话准没错。”
“什么曹百万,千万别折煞曹某。”曹世贵表面谦虚,内心还是颇为自傲。
他当年也是公务员,月工资不过几百块,可股市开张让他嗅到了巨大的商机,当即贷款入市,几番搏杀后,股票市值过近百万,他的战绩被无数羡慕的股民奉为美谈。
每次进交易所,都有认识的人上前尊称一句“曹百万”。
“年轻人,炒股靠的是脑子,不是去搏命,没必要那么猴急。”曹世贵看着江浩,语重心长的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尤其是老股民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
谁知……
江浩嘴角勾起,轻佻一笑:
“人生能有几回博。”
“博一博,单车变摩托。”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震惊。
卧槽……
这句话,好有气魄啊!
曹世贵一时语塞。
噪杂的人群,也为之一静。
被这个年轻人犀利的目光一扫,原本心存轻视的众人,忽然像是被年轻的雄狮锁定,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
原本想讽刺的人,也将到嘴的话咽回去。
一些睿智的股民,也开始思索江浩的这句话。
该不该……
也博一把?
别人不知道,江浩吃了秤砣铁了心,焦急的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不满地催促道:“快,帮我马上执行买入。”
“好话拦不住要死的鬼。”
交易员嘟囔一句,自己尽了提醒风险的职责,是生是死看他的命吧。
噼里啪啦。
一张开好的单子,重重拍在柜台上。
江浩长长松了一口气。
压在心头的巨石消失了。
抓起单子,小心翼翼的塞入口袋,迈着轻松的步伐,从人群中挤出去。
排队的股民们,终于回味过来,大部分都是一脸冷笑的看着江浩,仿佛看个死人一样。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过几天,他就会后悔的要撞墙。”
曹世贵望着江浩帅气的背影,摇头叹息。
股市的水,深不可测。
这小子,就是一头扎进去裸泳的傻逼。
旁边的股民齐齐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
……
翌日清晨。
淅淅沥沥飘着小雨。
曹世贵习惯公务员的作息时间,早早出门,买了一份中海日报,坐在营业厅附近的小吃店,点了一笼小笼包,一碗豆浆,边吃边看报纸。
这是他炒股后养成的习惯。
政策就是股市的晴雨表。
每次拿到报纸,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浏览所有页面的标题,看看是否有跟股票关联的消息。
“先看看有啥新闻……”
曹世贵一脸平静,嚼着包子,翻开报纸首页。
刚看两眼就愣住了。
“我……草!”
“那个小赤佬,走狗屎运了!”
素来文雅的曹世贵,忍不住爆粗口。
只见头版标题赫然印着一行粗体字:“中海交易所,放开涨停板制度……”
“老板,买单!”
曹世贵将1块钱拍在桌上,顾不上找钱拿伞,失魂落魄的一头冲入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