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纷纷,呛人得很。
周念提打扫完藏经楼,转身便来到了池堤旁,只见池堤柳枝垂地,荷叶初成,一片青绿。
“念提”清逸负手走来,他一头白发,这雪白的柳絮飞到她头上也寻不见。
“师傅……”周念提忙拿着扫帚恭恭敬敬地站好。
“你来我清逸山学仙法之术应该也有十载了吧!你与为师的缘分也已至此,他们佛家有语: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往后靠你自己去悟,去体验人间百味。”
念提听着师傅这番辞别话,甚是疑惑,难道她做错了什么?师傅要赶她走?
“师傅,是念提做错了什么吗?”
清逸笑了,他和蔼道:“念提聪慧,情深。十来年仙法渐长,可为师有一句话想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聪明难得,糊涂更难得。你只记住为师的话,水满则溢,适可而止呀!”
念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什么慧极,情深,她不知道,不过她似乎明白师傅那句适可而止的话,因为她看过东歌残卷,记得东歌国那场贪婪的战争,赔付了整个王国。
念提放下扫帚跪在地上叩了三叩,这十年来清逸师傅虽未曾亲自教她仙法,可是每当她遇到困难总是清逸师傅点通了她。而且当年收徒,清逸从她四位兄妹中挑选了她,不就是一种缘分吗?这种缘分也该感恩了。
“念提多谢师傅十来年的敦敦教诲,往后念提会更加勤奋,不负师傅所望。”
清逸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扶起念提问她:“姑娘十又有六,也长大了,家国琐事,往后也要承担。要是遇上难事,尽管来找师傅。”
“谢谢师傅,只是念提还有疑问?”
清逸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要问什么,他没有问她什么问题。
“当年,父王真的如此针对二王兄吗?当年真的是我大王兄继承王位吗?”
果然还是当年的事,当年南荣国关于王位继承就一直存在争议,可是先王仙逝突然,当年名流天下的二王兄周明轲因生性随意,易生冲撞,与周明轶意见难和,渐渐的二人留于人间的名誉也不一样。周明轶谦谦君子,有斐有度。周明轲随性风流,名声皆尽。于是,于三年前周明轲被遣往西北当西北宣王。
“那你相信你大王兄还是二王兄呢?”清逸问她,没有给她答案。
“我……在我眼里,王兄和哥哥一样,王兄行事求柔,温润如玉。二哥哥脾性暴躁,但是音律文采极好。他们两人都是无可挑剔的。只是念提不明白兄弟之间,何以生嫌隙?是不是有事什么事情没有讲明白,或者有什么秘密不能讲明白?”
清逸听了这一番话,反而哈哈大笑,他没有想到能从十五六岁的姑娘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摇头不语:“你只管对你的哥哥好,如今不是天下太平吗?你只要记住,一切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君王都是可以为王。”
“如此说来,王兄的确是个好君王,念提也只是想二哥哥能不能回到夷都来,一切就过去了也好。”
“有些事情不用去追究太彻底,了解太清楚了反而一无所知。每个人呀,都有自己的命劫,师傅也有自己的命劫,你王兄她们也有自己的命劫,而你也有自己的命劫。”
念提歪着脑袋问清逸:“师傅,我的命劫是什么?”
清逸摇了摇头:“你的命劫我测不到,你的贵人更是我测不到也不敢测的人。测了也不可说,不可说。既然有缘就好好珍惜吧!莫待无花空折枝。”
念提点了点头,清逸跟她告别了,送了她一只很听话的青鸟,此鸟从天上飞来的时候与一般的鸟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清逸施了仙法,她就变成一只大鸟,这大鸟还会仙法,可以当坐骑了。
念提正打量着这只青色大鸟时,清逸已经消失在柳絮纷纷的空中。
三月中旬,君王宫来了个名叫南宫恒的人,他说他此次前来只为两件事。一件是辅助国君寻找神器,二是提亲。
这件事还没传到周念提的耳里,她就收拾完东西便坐着青鸟回王国,偏巧王宫送来的信刚到清逸山,周念提刚离开。
青鸟飞在云间,身旁有一朵朵棉花糖似的白云,念提一身柳黄色的衣裙正好和青鸟的颜色融到一起。
“青鸟,我问你,你是陪师傅修炼了多久?”念提拍了拍鸟背,青鸟眨了一下眼睛,它对着前方仰着脖子叫了一声。
念提嘻嘻地笑了起来,她自言自语道:“想来你是师傅的宝贝,师傅把你送给我往后我一日行十万八千里也没问题,不过青鸟你会不会累呀?不过累了我们也可以休息对不对?”
忽然间,雪白的云中窜出一团黑黑的雾气,它飞快地撞向青鸟来。念提机灵一躲,青鸟倒也反应快,它动着翅膀一个回旋,便直直地向地面上冲去。
落到大森林里,青鸟一溜烟跑了,不见踪影,只有周念提站在树下四处寻找。
“青鸟?青鸟?怎么……跑得这么快?”正暗骂着师傅的青鸟不靠谱,忽然间,看到远远的天空一团黑影飞来了。
念提蹑手蹑脚地跑到了大树身后,她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那团影子,只见那影子落地后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和尚,他也正警惕地寻找周念提。
很快那和尚又化为黑影,忽然撞到念提跟前,念提迅速飞身而过,她转身问说:“你是何方妖魔?恶念如此深。”
那团黑影笑哈哈地说:“许久不见!我终于也可以出来见见世面了。”
说完黑影化为千万支黑云箭向念提飞来,念提灵活地一一躲过,她伸手唤出冰剑,手执冰剑与黑影交锋,明显黑影没有成形不是念提的对手,几个回合后它开始散去逃跑。念提追到溪水边黑影不见了。
没有青鸟,念提跋涉山水,找到了村庄,以自己的首饰换了一匹马赶回夷都。
念提没有先回君王宫,而是去了欧阳府找欧阳公子。
欧阳公子坐在木椅子上,正细心地雕刻一个小木偶,阳光正好,洒在他身上,此刻他仿佛度了光,温柔极了。
“欧阳公子”墙角传来了细小的叫声,欧阳云抬头一看,只见身穿柳黄色衣裙的念提正扒着墙向他这边不断使眼色。
欧阳云忙看了看周围,从容地放下刻刀,然后把木雕收进袖子里。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墙根下,一脸好笑地看着念提。
“不是说过嘛,以后想见我大大方方地从门进来就好了。”他打量了她,许久不见,她似乎水灵了许多,特别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晶莹,柳叶眉更添几分柔情,梨窝浅笑的样子煞是好看,只可惜还不知道端庄文静,爬墙的样子略令人失望。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来看你,我也不想我王兄知道。”说着念提从墙上跃下,她拍了拍手,乐滋滋地站在欧阳云眼前。
她倒是没有注意到欧阳云的眼神,直径地走到庭院里,欧阳云大概是许久没有见到她,感觉她个子又高了许多,都齐他的下颚了,他扬嘴跟上去。
“念提,给你看一个东西。”
“什么呀?”周念提回头凑过来,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见他那温和的模样,这一刹那,心跳似乎加速了,手也有些不知所措地摆在胸前。
欧阳云倒是从容自然地从袖子里掏出了木雕,他拿起她一只手,把木雕放在她手掌上。
他歪头看她:“这是我欧阳云一刀一刀仔细雕刻的,你要好好收着,等哪天你不想我了,你再把它丢掉。”
念提立马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我怎会丢了它”说着脸红到了耳根,她装模作样地收了木雕,内心早已被拨动心弦,久响不绝。
这个木雕成了念提涉芙轩的案前珍宝,三哥周明轩提着一壶酒第一时间来找念提。
“哟,这手工精细的呀,谁送的?”说着准备摸上去,却被念提一手夺走。
“还不给我看看?告诉你,西街的红椒胡面又开张了,浮云浅月的酒也喝不完。快点,如实向哥哥招来。”
“红椒胡面?浮云浅月?”念提怎么是这么“肤浅”的人。自然很快就说了……
周明轩带着她偷偷出宫来到了浮云浅月,两人喝得个酩酊大醉,瘫在坐席间抱着坐席不肯走。
无奈之下周明轶来了,看见周明轶,念提似乎乖了许多,她睁开惺忪的双眼,抹了抹红晕的脸颊,迷迷糊糊地走上去拉着周明轶的衣袖:“王兄,我回来了!”
周明轶本来是带着一团怒火而来,但是看到念提这副模样心一下软了,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回来了就先好好休息,喝那么多酒。”
念提嘻嘻地笑了,一身酒气。她扑通就倒在周明轶怀里。
不成器的周明轩被四个人抬着上了轿子。
第二天醒来,周念提方知道前些日子有人来提亲,而且王兄还答应了。
“王兄王兄,王兄”周念提提着裙子迈着小碎步蹲到正在看文书的周明轶身边。
“嗯……”
“嫂子呢?嫂子最近可好?”念提一脸笑容,却不知道怎么切入正题。
“她在秋风阁,你可以去看她。”
她思索了片刻,又问:“王兄,最近南荣国是不是来了什么贵客?”念提故意把贵客这两个字拖得很长很长。
“哦对了,念提也长大了,往后要端庄稳重一些,前些日子有人来提亲,看他与你颇有缘分,我也去佛寺问过了,这姻缘能成。”周明轶说得很轻松,可是周念提听着却难受起来。
念提忽然正经脸皱着眉头问他:“王兄难道忘了欧阳云吗?”
“我从来没有同意过你与他。”
“可王兄你问过我了吗?我都没有见过他,他是谁我都不知道,王兄……”
周明轶知道念提在认真了,她这股劲儿开始了,他拉起她的手安慰道:“当年父王要我好好照顾你,父王也曾叮嘱我,好好地给你寻个人,照顾你一生。我思索来去,未敢下决定。此次前来是一位仙君,他与你早就见过,王兄不知为何感觉此人与你才是……”
“不用说了,自从父王去后,你为什么一直针对欧阳云?”
“欧阳云不值得你嫁。”
“不是,是不是因为二哥哥?”
“周念提,够了”周明轶有些凶了。周念提一个激灵地往后一退,周明轶试着伸手拉她,她甩着手便跑开了。
闷闷不乐好几天,周明轩老是在念提身边转悠,知道原因后他给周念提出了个馊主意——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天在周明轩的“策划”中,他将南宫恒引到荷花町来。
这时候荷花初开,荷叶挨挨挤挤,碧绿碧绿的,宛如一篇碧海。粉红的荷花零星的落在碧海里。
由于是清晨,云雾氤氲。
南宫恒一步一步,不紧不慢来到了荷花町。果然,周念提早已经在那里。
周念提有些惊讶,眼前的人竟然是灯影节见过的那个人,那个将凤凰雕刻送与她的蓝衣男子。
“你就是……南宫……就是……仙君?”她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称呼。
“叫我南宫恒就好,你找我,有何事?”虽然早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还是忍不住想问,侥幸地希望她说的和他想得不一样。
念提一看见他,就好想立刻离开,她觉得他仿佛是一块玉,无暇的玉,不染尘世,让人望而生畏。
“我有些话,想和仙君说。”
他不语。
“听说仙君前些日子来提亲,这让念提……有些慌张……仙君……仙君……仙君……”
“你不紧张,慢慢来。”
“我……”念提暗暗吸了一口气,将事先想好的稿子一一背了下来,“念提愚笨,未想得仙君青睐,原想念提自幼与佛与仙缘分颇深,不敢拒绝。但儿女嫁娶,终身之事,不敢违愿,唯恐不安。况我与仙君寥寥数面,不敢言姻缘二字。望仙君成全,念提感激不尽。”
南宫恒听了,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她果然不是当年的君影。可是他的到来不就是改变吗?可是眼下怎能不成全她。
“是我疏忽了,未曾想公主心中有人。”他扬嘴泛起一丝苦笑,念提抬眼间正好遇到他这个笑容,这个笑容熟悉极了,那一瞬间她感觉他们认识很久。可是他的眼神让她很快又低下了头,她躲躲藏藏的眼神仿佛做错了事。
“若仙君没有其他事情,念提先告辞了。”
“去吧!”
念提走后,下了一阵小雨,远处的楼上有歌姬弹着古琴,柔声唱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南宫恒在町上听了一清晨的雨打荷叶声与婉转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