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签？
众老师相互对视一眼，一时有些诧异。
有人下意识想要开口反驳，但话到嘴边，终究觉得理由太过苍白了一些。
与强行委派相比，这几乎算是最公平的手段了。
全年级十七个班，十七分之一的概率。
运气不太差的话，反倒能省去许多口舌，逃过一劫。
刘姓老教师没有过多纠结，率先起身，朝透明抽签箱走去。
手伸进箱中随意搅了搅，夹住一张纸条慢慢抽出、拆开。
皱着眉瞥了一眼后，左侧面部轻微朝上扯起一个弧度。
声音欣喜又爽朗。
“呵，七班！”
三班，未被抽中。
概率，变成十六比一。
紧随其后上台的，是一位中年女老师。
抽出纸条的那一刻，她嘴角剧烈抖了抖，紧绷的身体也迅速松弛下来。
“又是十二班！哎，这班学生有点调皮捣蛋啊......”
她撇着嘴，叹了一口气。
但语气中的窃喜和释然，是藏不住的。
第三个人，上台……
坐在会议室后排看着这一幕的陆泽，轻声开口。
“之前一直这样么？抽签来决定三班班主任的归属？”
“没有啊......”
秦玥摇摇头。
“去年是一位刚毕业不久的女老师，她主动申请当了三班班主任。”
“那今年为什么换？”
“好像得了抑郁症，吃了几次安眠药，抢救回来后辞职了，和家里人离开了蓉城。”
“哦......”
陆泽轻轻应了一声，继续抬头看向前方。
然而，平静的神色只在脸上短暂停留了两秒。
紧接着，便开始复杂古怪起来。
高二三班班主任、抑郁症、所有人都不愿意接手......
几个简单的信息，被他迅速联系到一起。
错愕偏头望向秦玥后，发现对方恰好也在看自己。
“所以，她抑郁症是因为......”
“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所以陆哥，接下来一定要好运呢。”
好运？
陆泽砸么着嘴将这两个字在心里嘀咕了几遍。
一群学生，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内让一个身心健康的班主任患病离职。
一众经验丰富、从业多年的老师，竟然会用如此统一的抗拒姿态面对一个班级，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谁去踏入这个“禁地”。
高二三班，很怪？
怪到了这么离谱的地步？
微眯的眼眸，再度望向前方。
看着那位穿着正式、神情紧张的年轻男老师将右手伸进抽签箱，用力深吸一口气后，抽出一张折痕规整的纸条。
用极缓的速度，寸寸打开。
空气，因为他这番庄重又小心翼翼的动作，变的压抑许多。
陆泽看到，当纸条被彻底摊平的一瞬，年轻男老师的面部肌肉猛一紧绷，眉毛和眼皮迅速上扬，掩藏在厚实镜片下的瞳孔，放大又缩小，最终.....变成了毫无生机的“余烬”。
“你的好运来了”，他笑着对秦玥说。
“没猜错的话，台上那位老师应该抽到了三班。”
“啊？赵学长啊.....他抽到了三班？不是还没宣告么，陆哥怎么知道的？”
“看表情呗，就差把三班写到脸上了。”
“不会吧……”
秦玥缩了缩脖子，神情有些担忧。
往后的时间里，剩余老师依次上台，抽出了属于自己的号码。
陆泽说的没错，秦玥的好运来了。
她抽到了年级里成绩长年稳居前三的班级，高二五班。
而陆泽运气更好，手中纸条上的班级，是全年级令所有老师都垂涎的重点尖刀班——高二一班。
尘埃落定，此前的嘈杂争论也彻底消失。
终于解决了棘手大事的王奇，环视众人一圈，清了清嗓子。
“结果出来了，现在没意见了吧？”
“这两天把你们手头的工作都归置归置，多了解下这学期要带的班级，争取.......”
“主任，我有意见！”
话说到一半，王奇的声音突然被打断。
刺耳的板凳拖动声里，赵锐表情凝重的起身，指尖揉搓着一团废纸。
“你有什么意见？”
“我抽中了三班，我不去！”
“赵老师......”
听到对方这么说，王奇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抽签是你们选的，那结果你就要认！”
“这是社会，是学校，一切都是有规则的。”
“我不服！”
“什么？”
“我说我不服！”
赵锐握紧双拳，用力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带满攻击力。
“凭什么要靠抽签决定班级的归属？凭什么这么随意？我不服！”
“那你为什么不在抽签前提出来？现在抽到三班了，你不认了？”
王奇用力在桌上拍了一巴掌。
“成年人要对自己做的决定负责，小赵......”
“为什么不按照带班成绩排序分配？”
“我的一班，去年每一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我每天六点到校晚上十点才离开，付出了那么多，轻而易举就给我拿掉了？”
“三班？三班是什么班？”
赵锐青筋暴起、表情激动。
怒视着王奇的他，彻底丧失了理智和冷静，竹筒倒豆子般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一个学校里为了立牌坊、赚名声搞的特殊班，一个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看见了都恨不得绕着走的班级！”
“让我去当班主任？我不服！”
“我可能不是一中最优秀的老师，但我绝对是一中最努力的老师。让我带这样一个烂班、破班、没有任何希望，压根就不能称之为正常班级的班，我不服！”
局面，已经有些不可控了。
眼神凌厉的王奇，几次想要开口打断对方，可连话都插不进去。
他很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
最年轻有为的老师，分到最让人绝望的班级，有这种表现，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几次尝试后，他也就保持了缄默，选择让对方发泄下去。
“我不可能去三班当这个班主任的。论带班成绩，我不比在坐的任何一个人差。论职业素养，我也不认为有谁能比我强多少。”
“我有自己的追求，我不可能......”
“让我的职业生涯断在三班，毁在......”
“一班怪胎手里......”
“小赵！注意你的言辞，你是个老师，怎么能说这种话！”
“咯吱~”
王奇的呵斥声与沉闷的推门声，同时响起。
压抑至极的气氛里，众人回头。
然后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头发有些油。
宽大的校服笼罩在身体上，风吹即倒。
他怯懦至极的往前挪了挪步子，本想进入会议室，但又觉得貌似有些不适合，选择了停步。
低垂的脑袋，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但左手紧紧攥住裤边的动作，能让人察觉到他此刻的紧张与忐忑。
“老……老师，嗝、嗝嗝，三班出……呼噜~咳咳，出事了……”
他满脸涨红，说话的间隙，脑袋一直在朝右侧高频抽动。
微弱的声音里，断断续续的表达中。
夹杂着含混不清的打嗝声，清嗓声。
他抬了抬手，想要捂住嘴巴。
但那些令人绝望的杂声，还是抑制不住的从指缝里跑了出来。
他不敢抬头，一寸都不敢。
站在这里已经需要十足的勇气了，在抬头，大概会彻底耗尽积累许久的自尊。
“有……嗝嗝，有家长……啊咳，啊咳，打……打人……”
第二句话，在扭曲的声线里，被僵硬的喉咙费力挤出。
男生往后退了退，看样子是不想挡门，给众人腾挪出走出会议室的空间。
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虽然很艰难。
但没想到的是，迎接他的，是这样一句话。
被站在座位上的赵锐说出，把所有尊严都碾入尘土。
“你们看，我没说错吧……”
“这不是怪胎，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