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除了风声,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带着寒意的寂静。城市的喧嚣、车厢的嘈杂,此刻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韩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身体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额头上被撞出的包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刚才车厢里的混乱。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肺部一阵收缩,带来短暂的窒息感,却也驱散了最后一点混沌。他需要找个地方避避风寒。这单薄的T恤和清晨荒野的低温,足以要了他这具本就脆弱的身体的命。
他的目光投向月台对面那排平房。候车室?应该是。他迈开脚步,鞋底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回响,在空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绕过月台尽头简陋的、用几根铁管焊成的出站口(根本没有检票员),他走到那排平房前。果然,中间那扇挂着“青石镇站”牌子的木门旁,有一扇更宽大的、同样紧闭的深绿色木门,门楣上方挂着一块小小的、蒙尘的塑料牌,上面印着褪色的红字:*候车室*。
他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里面似乎上了锁。他试着拉了拉门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冻得指尖发麻。还是不动。他凑近门缝,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看来是还没开门。或者,这个荒僻小站,根本就没有按时开门的习惯。
韩冰站在紧闭的候车室门口,寒风毫无遮挡地吹拂着他,像无数把小刀刮过皮肤。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双手,环顾四周,寻找其他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月台边缘的灯柱下?那里或许能挡一点点风,但依旧暴露在寒流中。平房的屋檐下?墙角堆着一些杂物和枯叶,看起来更脏乱。
他的目光落在候车室大门旁边。那里有一个凹陷进去的门廊,大约一米多深,两侧是冰冷的水泥墙,头顶是伸出来的、同样水泥质地的雨檐。虽然不能完全挡住从正面吹来的风,但至少可以避开头顶的寒意和两侧的穿堂风,形成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
就是这里了。
他背着沉重的背包,走到那个凹陷的门廊角落。地面冰冷坚硬,落满了灰尘和枯叶碎屑。他毫不在意,将背包放在脚边,然后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他曲起双腿,膝盖抵在胸口,双臂紧紧环抱住小腿,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减少热量的散失。
他静静地坐着,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头。目光投向月台对面。那列抛锚的火车依旧死寂地趴在铁轨上,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中显出模糊的轮廓。薄雾像一层流动的、半透明的纱,笼罩着远处的田野和低矮的房舍。天边的色彩更加丰富了,灰蓝的底色上,橘红和粉紫的云霞如同泼洒开的颜料,渲染出越来越明亮的暖意。一轮模糊的、淡金色的光晕,正努力地从地平线下方挣脱出来。
世界在寒冷中苏醒,展现出一种荒凉而壮丽的画卷。而这画卷的观众,只有他一个人。
时间在寒冷和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身体的颤抖渐渐变成了一种恒定的、细微的振幅,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嘴唇有些干裂发麻。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冻得发僵的脚趾,麻木感中带着针刺般的痛楚。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韩冰警觉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声音来自候车室大门另一侧、堆放着一些破旧箩筐和枯枝的角落。借着越来越亮的天光,他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小动物正从箩筐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那是一只猫。
一只极其瘦小的三花猫。身上的毛发脏污打结,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花色,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它看起来很小,可能只有几个月大,肋骨在稀疏的毛发下清晰可见。它警惕地竖着耳朵,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在晨光中闪烁着饥饿和恐惧的光芒,正死死地盯着韩冰这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陌生气息的不速之客。
韩冰的身体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它。那只三花猫显然也发现了他,立刻停止了动作,身体伏得更低,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嘶嘶”声,尾巴紧张地竖着,像一根炸毛的棍子。一人一猫,在寒冷的晨光中对峙着。
几秒钟后,那只猫似乎觉得韩冰暂时没有威胁,也可能是饥饿战胜了恐惧。它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箩筐后挪出来,动作轻巧得像一片飘落的叶子。它的目标,是箩筐旁边一个被丢弃的、瘪掉的塑料袋。它凑过去,用鼻子仔细地嗅着,爪子扒拉着,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残渣剩饭。
塑料袋空空如也。猫失望地放弃了,但它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蹲坐在冰冷的月台地面上,抬起一只前爪,开始认真地舔舐自己脏污的毛发,试图清理掉一些污垢。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韩冰的目光追随着那只瘦小的猫。一种奇异的、陌生的情绪,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麻木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同病相怜的触动?都是被遗弃在寒冷角落的生命,都在为一点残存的温度或食物挣扎。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背包外侧的小口袋。里面装着一些零钱,还有……他记得,在便利店结算的最后一天,他用零钱买了一小包独立包装的饼干,预备着路上充饥。他好像没吃完。
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触碰到一个塑料包装的小方块。他掏了出来。果然,是一小袋印着卡通图案的、最便宜的那种苏打饼干,还剩一半左右。
他撕开包装袋。塑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那只正在舔毛的三花猫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韩冰手里的饼干袋,瞳孔微微放大,充满了警惕和一丝……渴望?
韩冰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着那双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猫眼。然后,他低下头,从包装袋里小心翼翼地捏出两片完整的、没有碎掉的饼干。
他没有站起身,也没有靠近。只是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手臂尽量向前伸直,将捏着饼干的手指,轻轻地放在距离自己大约一米多远、冰冷的水泥月台地面上。
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