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如意坊班主杜连生。
他身着一身暗红长袍,袍角绣着祥云纹,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面容清瘦,眉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跟在他身后的,是其十八岁的女儿杜红,生的模样清秀,一身素色襦裙,腰间系着条青色丝带。
杜连生扫视眼前阵仗,微微皱眉,声音低沉却不失礼数:“诸位官爷,这是何意?如意坊不过一戏班子,哪里惹了官家?”
潘九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城主府的令牌,高高举起:“城主府查案!无关人等,速速散去!”
此言一出,台下观众虽然不舍,却也不敢违抗,纷纷起身离去。
戏班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傀儡师们放下手中丝线,木偶“啪嗒”落在台上。
杜连生身后的杜红攥紧了袖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查案?”杜连生眉头紧锁,语气带了几分不解,“我如意坊上下兢兢业业,从未做过不法之事,不知官爷要查什么案?”
叶孤舟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直视杜连生:“杜班主,戏班子最近可曾丢了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戏班子的人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透着疑惑与不安。
“丢东西......”杜连生愣了一下,似在回忆,片刻后沉声道:“前日确实丢了一物,是个雕花木匣子。”
“丢了东西,那为何不报官?”上官则眯起眼,声音低缓却带着压迫,“还有,那雕花木匣是谁的?又是从何而来?”
杜连生犹豫片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那木匣是内人的。她......不让我报官。那木匣是她嫁过来时便带着,一直未曾打开,平日里锁在房中,谁也不曾碰过。”
叶孤舟一听这话,杜连生严重的惧内,想要说两句,但是想了想,还是假装深沉的好。
上官则合上折扇,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你内人叫什么?”
杜连生答道:“徐氏,名美云。”
上官则又问:“她人呢?”
杜连生脸上闪过一丝难色,嘴唇动了动,似难以启齿。
杜红见状,咬了咬唇,上前一步,低声道:“母亲......母亲还未起床。”
此言一出,叶孤舟三人皆是一怔。
上官则挑眉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日上三竿还未起床?这位徐氏未免太能睡了些。”
潘九摇了摇头,也跟着笑了:“杜班主,你这内人也太......”
那个“懒”字,没说出来。
此时,叶孤舟却皱起眉,隐隐觉得不对劲。
潘九收起笑意,冷哼一声,高声道:“杜姑娘,去把你母亲带来!”
杜红点点头,匆匆转身朝后台走去。
杜连生低垂着眼帘,手指紧握木轮椅的扶手,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戏班子的人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后台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撕裂了如意坊的寂静。
“啊——”
众人心头一紧,叶孤舟等人立刻循声冲向后台,府兵紧随其后。
杜连生脸色大变,双手猛地推轮椅,却因太过急切,轮椅卡在门槛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后台便是院落,徐红浑身颤抖站在一间房门口。
众人顺着甬道上前查看,顿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的毛骨悚然。
徐美云悬在屋梁上,身体僵直,四肢关节被凿穿敲断,鲜血早已干涸,触目惊心。
数条细长的丝线穿过她的关节,将她如提线傀儡般吊起,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徐美云看样子约莫三十多岁,容貌秀美,穿着一袭绣着淡雅兰花纹的青色长裙,乌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杜红颤抖着手指向徐美云,声音断断续续:“这......这是灵偶复仇......又来了!”
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恐惧到了极点。
叶孤舟目光沉如寒潭,缓缓走近,仔细打量徐美云的尸体。
这时,杜连生终于被戏班子成员推着轮椅赶到门口,见到徐美云的惨状,泪水夺眶而出。
嘴唇颤抖的他似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双手紧握轮椅扶好一会儿,他才费力地喊出声:“美云——”
戏班子的人站在门外,个个面如土色。
这时,有人紧张地呢喃道:“灵偶......一定是灵偶,真的回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暖阳透过窗子照进来,光影幢幢。
府兵们小心翼翼地将徐美云的尸体从屋梁上放下来,丝线被逐一剪断。
随后,徐美云的尸体被平放在一张拼凑的木桌上,四肢关节处的伤口触目惊心。
戏班子的人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不敢直视。
楚玲珑站在尸体前,展开随身携带的布包,取出了几件细小的验尸工具。
然后,轻轻袖口挽起,开始认真的检验尸体。
叶孤舟和上官则站在稍远处,目光冷峻,都眉头微皱观察着四周。
潘九带着府兵们在院内布防,防止闲杂人等靠近。
戏班子的成员或站或蹲,神色各异。
有的低声啜泣,有的面如土色,窃窃私语着与“灵偶复仇”相关的话。
这时,叶孤舟的目光扫过杜连生,沉声问道:“杜班主,你方才提到灵偶复仇,请具体讲讲。”
杜连生坐在轮椅上,双手紧握扶手,眼神游移片刻,似在努力回忆。
最终,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此事......说来话长。五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我的弟弟杜连城,也是这般......这般死法。”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四肢关节被凿穿,用丝线吊起,如同提线傀儡。当时坊内人心惶惶,吓走了好几个傀儡师。”
上官则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这灵偶是何来头?你们做了什么错事,灵偶起了杀心?”
杜连生苦笑一声,继续说道:“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太邪性,便请了一位自称松鹤真人的道士消灾。那松鹤真人掐算了一番说,是因为如意坊的傀儡木偶有了灵性。只因不满人的肆意摆布,所以才展开复仇的。后来,松鹤真人要求如意坊的傀儡木偶都不要点睛。只要不点睛,木偶就不会有灵气。于是,自那以后的木偶,都不会点睛。”
上官则哼笑:“怪不得,刚来的时候,看你们在台上演出,那些木偶都没有眼珠。”
“唉,这也是没办法。”杜连生微微扬起头,一声长叹,“若不是如意坊的戏好,谁会看不点睛的木偶。后来,松鹤真人又做了一场法事,给灵偶专门设了牌位供奉。说来神奇,从此如意坊便再无异事了。可是,没想到如今......这灵偶竟又来复仇了。”
叶孤舟目光扫过戏班子的众人,询问道:“那松鹤真人现在何处?”
杜红答道:“回段大人,那道士做完法事便走了,说是云游四方,之后再未见过。”
上官则眯起眼,又追问道:“这五年来,如意坊可还有其他怪事?另外,徐美云说没说过匣子的来历?”
杜连生摇摇头,语气无奈:“并无其他怪事,一切都挺顺利的。至于那木匣子的来历,她没提过。我,我也没过问。”
其他戏班子成员也纷纷摇头,称并无异常,也不知情。
楚玲珑此时抬起头,手中的银针轻轻收回,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叶孤舟见状,走上前低声问道:“如何?可有新发现?”
楚玲珑神色凝重,用袖口轻点额上汗珠,缓缓道:“尸身面色青紫,双目圆睁不瞑。舌尖抵齿,唇周有涎沫干涸之痕。前心后背无致命伤,惟两太阳穴青筋暴起如蚯蚓。探喉观舌,舌底脉络紫黑交错......”
毕竟叶孤舟是个药师,医药不分家,自然明白楚玲珑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吓死的?”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一脸诧异。
上官则皱眉:“吓死的?”
“对,惊吓过度而死。”楚玲珑点了点头,“死亡时间约在卯时,距今不过一个时辰。四肢关节被利器凿穿敲碎,但奇怪的是......”
杜红睁大眼睛问:“奇怪什么?”
楚玲珑顿了顿,眉头微皱:“奇怪的是,创口异常光滑平整,我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利器所致。”
此言一出,戏班子的人一阵哗然。
“毫无疑问,一定是灵偶复仇!凡人怎能做到这般?”
“是啊,灵偶复仇,谁也逃不过!”
人群中议论纷纷,恐惧的情绪如瘟疫般蔓延。
上官则皱眉,沉声喝道:“都安静!灵偶也好,复仇也罢,凡事必有因果。杜姑娘,灵偶的牌位在何处?我想看看。”
“好,上官大人请随我来。”杜红擦了擦眼泪,起身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