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萌萌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他在云之南

他在云之南

沈寻程立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他在云之南》是一部十分受读者欢迎的小说,最近更是异常火热。《他在云之南》小说主要讲述了沈寻程立的故事,同时,沈寻程立也就是这部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直亲密,而是有跌跌宕宕的起伏,甚至一度陷入冷战之中。不过一起经过许多的故事,最终还是得到了甜蜜的结局。

主角:沈寻程立   更新:2022-09-10 13:52: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沈寻程立的其他类型小说《他在云之南》,由网络作家“沈寻程立”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他在云之南》是一部十分受读者欢迎的小说,最近更是异常火热。《他在云之南》小说主要讲述了沈寻程立的故事,同时,沈寻程立也就是这部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和女主角。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直亲密,而是有跌跌宕宕的起伏,甚至一度陷入冷战之中。不过一起经过许多的故事,最终还是得到了甜蜜的结局。

《他在云之南》精彩片段

滇缅边境。

一辆中巴车沿着山路前行。

沈寻在颠簸中醒来,睁开眼车窗外就是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间奔泻而下,在石头上绽放出雪白的花朵。两侧的青山苍翠欲滴,层峦起伏。

她抬手看了看表,照时间来看,快到了。

大约十分钟后,树林里露出一角屋檐。

汽车缓缓停下,沈寻拿起背包,跟在其他两个乘客后面下了车。

三层楼的客栈,门前的木牌上分别用中文、英文、缅甸文写着“巴顿的店”。

棕发蓝眸的男人倚在门框上瞅着沈寻笑,见她走近,便上前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好久不见了,小甜心。”

“好久不见,巴顿。”她也感慨,“上次拥抱,还是在巴西。”

亚马孙河流域的丛林里,她抱着昏迷不醒的巴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这是她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事,也是她的老师。

“看,我的中文字已经写得出神入化,”巴顿扬了扬手中的登记簿,“我应该叫你sara,还是沈寻?”

“你喜欢哪个就叫哪个。”她挑眉,闻到了咖啡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先去放行李,”巴顿笑了,把钥匙递给她,“晚上给你做意面和烤鱼,威士忌、咖啡都有,还有冰激淋。”

“谢谢老板。”沈寻朝他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绅士的脱帽礼。

她的房间在三楼。客栈是在老式竹楼的基础上改建的,保留了原有的韵味。

房间木门上

的油漆已经有些斑驳,依稀看得到当初雕刻的花纹,还有几道像是利器造成的划痕。锁不是很好开,沈寻使劲扭了几下钥匙,才把锁打开。

一推门,一股血腥味迎面而来。

不对劲。

她脊背一凉,下意识就要拉上门,但是已经来不及,她的手臂被人捉住,那人用蛮力将她拖进房间,她的惊呼声还未出口,一只大掌就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房间里的一切霎时映入眼帘。

窗帘是掩着的,一个人趴在地板上,满头都是血,身下也是一摊暗红色的血迹。

靠墙的藤椅上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黑色衬衫,整个人都陷在黑暗里,只有手中的一把匕首,闪着锋利的寒芒。

此刻,他的目光正缓缓从地上那人的身上移到沈寻脸上。

四目相对,沈寻觉得喉咙一紧,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一双冰冷锐利的黑眸,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却透着嗜血的光。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被猛虎咬住脖子的羊。她放弃挣扎,站在原地看着他。

身后的男人像是意外于她的配合,低沉出声:“三哥?”

“放开她吧。”椅子上那人轻轻开口,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

沈寻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与他对视。

这个男人高大得可怕。只到他胸口的她,整个人都陷在他的阴影里。

她不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但是她清楚,呼救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也许在她喊出声的

那一刻,眼前这男人就会扭断她的脖子。

“你是谁?从哪里来?到这里做什么?”清冷的声音轻轻扬起,仿佛山风掠过丛林。

“沈寻,”她竭力保持声音里的镇静,“从北京来,旅游。”

“把背包给我。”

接过她摘下的背包,他递给自己的同伴:“阿北,看一下。”

笔记本电脑、手机、钢笔、记事本、衣服、洗漱包、医药包等落了一地。那个叫阿北的男人蹲在地上仔细翻看,甚至包括她的内衣裤。

她忍不住蹙眉。

一双大掌突然箍住了她的肩。

“你要干什么?”她惊恐地瞪着他,压低声音发问。

“闭嘴。”男人冷冷地盯着她,手掌一路下滑。

宽大滚烫的掌心,如同烙铁一样,隔着单薄的衬衫,熨烫着她的曲线。羞耻感顿时从胸口炸开,她咬住唇,瞪着他的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衬衫的胸前有两个口袋,修长的手指停在那里,仔细摩挲、探入。

沈寻清楚地感觉到,胸前脆弱的顶端,瞬间起了变化。

男人显然也感觉到了。他看着她一脸的羞愤,眸光深浓,却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她下身穿的是一条紧身牛仔裤,透着热力的手指先是探入裤子前面的口袋,寻觅无果后,又覆盖住她饱满的臀,然后顿住。

“这是什么?”他掏出她后口袋里的东西,举到她面前。

“录音笔。”她心口一凉。

“旅游要带录音笔?”他问,声音里透着

浓重的压迫感。

她咬紧牙关,僵在那里不说话。

“不说实话?”他笑了,黑眸里起了嘲弄之色,下巴微微向地上的男人扬了扬,“你是想像他这样,还是我们换个玩法?毕竟,你这样好的身段,浪费了可惜。”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手,甚至跟她隔着一步的距离,只是看着她,她却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是记者。”她妥协,“来做艾滋病方面的报道,录音笔里录的是我的采访内容。”

“我凭什么信你?”他摁开手中的录音笔,浏览着液晶屏上的内容,“16小时32分钟,你不会想让我们在这里都听完,确认好再还给你吧?”

“三哥,要不就直接删了吧。”阿北抬头插了一句。

“不!”沈寻像被咬了一口,激动地看着他,“绝对不可以删!”

录音笔里的内容要是删了,她这些天的工作就全白费了。

“可以不删,”男人把录音笔放到自己的口袋里,“但是不能还给你。”

“那跟删了有什么区别?”沈寻忍不住要爆粗口。

像是意外于她的不怕死,男人眯起眼,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房间,我对你们一无所知,对你们在做的事情也毫无兴趣。这个录音笔里是我辛苦了半个月的工作成果,你要是敢毁了我的东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切齿,豁出去了。

男人沉默片刻,随即轻笑了一声

带着嘲弄:“鬼?”

“我见过鬼,也不怕鬼。”他低沉出声,一字一句。在他诡异且冰冷的语气里,室内的温度似乎都骤降了。

他的下一个动作,是掏出手机,对着沈寻照相。

闪光灯亮起,沈寻防备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让我的兄弟们记住你的脸,”他嘴角轻勾,“走出这个房间,我和阿北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会来找你算账。”

沈寻闻言先是微惊,而后又轻松了许多,听他话里的意思,他和阿北不会把她怎样。

“坐。”他朝另一把藤椅扬了扬下巴。

沈寻乖乖地走过去坐下。

一旁的阿北仍在认真翻看她的东西,连记事本都一页页翻过。

“把她钱包给我。”男人出声。

沈寻见他接过钱包打开,下意识地要站起身。男人抬眼,目光森冷:“让你坐着。”

她咬咬牙,坐了回去。

钱包里夹着一张照片,男人的视线在照片上停滞了几秒。

“童年照片?”他举起钱包,似乎在和她现在的样子比对,“几岁?在哪儿拍的?”

沈寻沉默了下,不情不愿地开口:“5岁,海德公园,伦敦。”

“旁边的人是你母亲?”男人又问。

沈寻沉着脸,没回答,但他也没有再追问,看了下她的身份证、几张银行卡,就把钱包递还给了阿北。

这时,地上的男人忽然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然后蠕动起来。

沈寻下意识地后退,身体贴住了藤椅

背。

“喝水。”男人将茶几上的一个杯子推向她。

瞅见她紧张的眼神,他吸了一口烟,又不疾不缓地吐出:“怎么,怕有毒?”

沈寻端起来喝了几口,随后看见他站起身,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那人。

“想好跟我说什么了吗?”他的声音凉薄,“要想保住你这条腿,你只剩五分钟的时间。想好了,就点头。”

对方嘴里塞了布团,发出模糊的呻吟声,做消极的抵抗,但始终没有点头。

“很好。”低沉的笑声扬起,沈寻看见他弯下腰,手中的匕首对准了地上那人腿上的血窟窿。

沈寻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瞬间又吞了回去。

剧痛之下,那人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脚腕,仿佛落水的人抓住浮木,想要抵消他的恐惧与痛楚。他瞪大了眼,像鸡啄米一般拼命点头。

那人冰冷黏腻的掌心,仿佛一条蛇一样缠绕在沈寻的皮肤上。她握住藤椅的把手,忍住恶心一声不吭。

“三哥。”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接着,他蹲下身,一根一根地扒开了那人的手指,又抽出了一旁的纸巾,慢慢地擦掉了她脚踝上的血迹。他粗糙的指腹带着灼人的温度,擦过她柔嫩的肌肤。

沈寻看见他的身影随着他的动作在地板上轻轻地晃动,再是他小麦色的后颈,还有肩背的肌肉线条因为下蹲的动作绷紧,充满了男性气息。

擦完了,他抬头看向她。从窗帘透进来的

天光落在他身上,沈寻终于彻底看清了他的脸。

干净的皮肤,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轮廓,刚硬的下颚线,冰沉的双眸犹如黑色的深潭。

fuck。她在心里暗骂。

都这个节骨眼了,她居然觉得这男人长得好看。是真的好看。

“鞋脏了,别穿了。”他站起身,语气淡淡的。

沈寻脱了球鞋,看了下沾血的袜子,也一起脱了,赤足踩在地板上。黝黑的地板上,她的一双脚显得格外白,欺霜赛雪。

他没再搭理她,而是拎起了地上那人,扯掉了对方嘴里的布团,背对着她,侧耳听那人说话。

那人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有气无力。沈寻仔细听,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能瞪着眼前宽阔的肩背,看到微暗的天光倾泻在他黑色的衬衫上,起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看着眼酸,都起了些微困意。

“三哥,起药效了。”阿北瞅了一眼酣然入睡的沈寻。

“嗯。”男人轻应了一声,拿起振动的手机。对话框里有一张照片,是他刚才发过去的,对方回复了一张图片,他点开,放大,是张记者证,上面的女孩扎着清爽的马尾,嘴角微扬。

“有什么问题吗?”他摁灭屏幕,问道。

“没什么异常,”阿北摇头,“她说的应该是真话,笔记本里都是一些采访记录和会议纪要。电脑来不及看了,要不让小美远程监控下,回头再看,以防万一?”

得到了三

哥的默许,他又担心地看了眼地上那人:“他还能撑得住吗?”

“没事,没伤到动脉,”三哥轻声道,“我刚才只是要给他挖弹头,他就昏过去了。”

——老大说他过阵子要去缅甸见白狐。

方才挖出的消息又回响在耳边,他垂眸,凝视着地上的一摊血迹,过往的记忆瞬间涌上脑海。

白狐,久违的名字。

整整三年了。

阿北把沈寻的背包收拾好,也在地上捡到了她刚才掉下的门钥匙。

“三哥,好像是搞错了房间,”他递上钥匙,“她是308的。”

男人接过来瞧了一眼,钥匙上的彩漆数字磨掉了一些,乍一看像是303,他们的房间号。

“还记者呢,心有点大。”阿北摇摇头,“不过也怪我,刚才有点慌,看她开不了门我就自己先把门开了。”

“没事,什么可能性都有。要是遇见个性子轴的,也许还会把老板叫来开门。你出来得还少,习惯了就好了。”

“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就好了。”阿北感慨。

三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没说话。

像他有什么好?没有人会想去经历他所经历过的那些。

“看看外面情况,把她送回自己的房间。”他扫了一眼仍在沉睡的沈寻,淡声吩咐。

“我?”阿北愕然。

“不是你,难道是我?”

阿北黝黑的脸冒出可疑的红:“三哥……我还没抱过女人。”

“刚才你不是还搂过她吗?”

“那是制伏!”阿北额

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三哥抬起眼,面无表情:“我们这行,做事的时候,没有男女之分。”

“难怪你刚才摸她的时候像摸尸体。”

“嗯,”三哥淡应一声,薄唇轻启,“你放风,我抱过去。”

沈寻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她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坐起身。

打开床头的台灯,她才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不是刚才的房间。

虽然家具大致相同,但壁画、摆设都不一样。靠窗的竹躺椅上,放着她的背包和相机包。

她连忙下床奔过去,打开包仔细查看。包里东西都还在,唯独缺了录音笔。

心里一凉,她拉开门冲到走廊。

夜风扑面,一阵凉意袭来。

她转过身,看到自己门牌号,下一秒就拔腿冲到了303门口。

咚咚咚。

回应她的,只有木门的闷响。

几乎整整两分钟,都没有人回应。

“sara,你光着脚站在这里干什么?”走廊尽头,刚上楼的巴顿困惑地看着她问,“我好像记得你不是这个房间。”

“啊,是……”沈寻清了下嗓子,“是这个房间的客人下午问我借了打火机,我睡了一觉,想抽烟的时候想起他们还没还给我。”

“哦,”巴顿点点头,“他们已经退房了,我帮你看看打火机还在不在房间里。你快去穿鞋,小心着凉。”

沈寻回到自己的房间,下意识地往床前看去。

没有鞋。

——鞋脏了,别穿了。

低沉的声音

在她脑海里浮起。紧接着的画面,是小麦色的长指,捏着纸巾,擦过她的脚踝。

她从背包里找出了另一双备用的球鞋。

不用想,那人在给她的水里下了药,又把一切痕迹都抹灭了。

再回到303,果然,地面也是干干净净的。窗户开着,血腥气也已消散。

如果不是录音笔的丢失让她气得胸口都疼,她几乎会认为下午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个诡异的梦。

“好像没有打火机,”巴顿仔细察看了一下房间,“贵重吗?”

沈寻摇头:“塑料的,路边摊买的,没事儿。”

“那我给你拿盒火柴就好,”巴顿松口气,“下楼吃晚餐吧,我就是来叫你的。”

沈寻其实已经没了胃口,但看着他热切的眼神,便强打精神点点头,跟着他下楼。

froretoanother

frohesuertothespring

froheuntaintotheair

froaritantosin

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从夏天到春天

从高山到天空

从善良到罪恶

客栈一楼的一侧是餐厅区,到了晚上也是酒吧。沈寻落座时,熟悉的歌声入耳。

她挑眉:“intothefire,久违了。”

“是啊,来自我家乡康沃尔的乐队。”巴顿会心微笑,朝吧台方向挥

了挥手,一个年轻的小伙送了两份肉酱千层面过来,两人边吃边聊。

“那里有海之角,这里是云之南。”沈寻感慨,“没想到我们会相聚在这里。”

“命运就是这么不可预测,不是吗?”巴顿扣着手指,端详着她,“你过得好不好,小女孩?”

“我已经26岁了,不再是当初那个看到食人鱼就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女孩,”沈寻轻轻一笑,“这几年一直在北京工作,有时会出差,做点调查报道。”

“你的脸上有倦色。”巴顿直言。

“是,有时感到厌倦,觉得自己能做的始终有限,很多事情,就算知道为什么,也很难去改变。”

“这个世界,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都只能尽力而为。”

“虽然在最好的媒体工作,但我感兴趣的不在于那些高层人士出入的会议活动,也不在于从和这些人的交流中找到成就感。那样的世界,太浮华且千篇一律。反而是在最困苦的地方,当我与那些饱受生活折磨的人对话,当我的一支笔能够使他们得到更多关爱时,我感到很充实。”

“这次在云南的收获呢?”巴顿问。

“见到一个60岁的女人,因为染上毒瘾,身上长了许多脓疮……”沈寻放下刀叉,点燃一支烟,她突然想起和这个女人的对话就在录音笔里,一时间有点郁闷。

“怎么了?”巴顿很敏感。

沈寻沉默了下,摇摇头:“这回见了很多不大好

的事情。”

她不打算跟巴顿提起她的遭遇,以免节外生枝。这里毕竟离边境不远,客栈里的人也杂,说不定下午那两人的同伙还在,也许就在这餐厅。

——让我的兄弟们记住你的脸,走出这个房间,我和阿北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会来找你算账。

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回响在耳边。

“你呢,你找到你想要的平静生活了吗?”沈寻凝神反问,“我一直记得,你说你16岁生日那天随你父亲在伊拉克,战斧导弹在巴格达夜空如烟花般绽放。”

“平静生活……这是一个过程,就像你的名字——寻。”巴顿笑了笑,眼神有点苍茫。

沈寻一怔,然后点点头。

是啊,人生,就是一场无休止的寻觅。

“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开客栈?”她又问。

巴顿没有回答她,眼神却落在她身后。

沈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五官妩媚、皮肤微黑的女孩子走了过来。她盘着头发,只简单地插了一支玉簪,腰身玲珑,步履轻快,一只手拿着一瓶威士忌,另一只手拎着两只酒杯。

“我太太,玉而。”待她走近了,巴顿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向沈寻介绍。

女孩朝沈寻微微一笑,在巴顿身旁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安静得像只小猫。

沈寻了然:“原来这是你留下的理由。”

“算是,”巴顿替她倒了酒,“苏格兰的singlelt。”

“你这儿真是什么都

有。”沈寻喝了一小口,由衷称赞。

“可惜没有德文郡奶油配松饼,”巴顿与她碰杯,“但是我教会玉而做柠檬舒芙蕾,她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玉而扬起嘴角,声音轻柔:“马上就好,希望你喜欢。”

沈寻这才发现她的瞳仁是浅棕色的,眼尾微挑,笑起来时,一双眼睛说不出地勾人。难怪可以收服巴顿这样的浪子。

“忘了问你一件重要的事,”巴顿挑眉,“有男友了吗?”

沈寻摇头。

“喜欢的人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沈寻再次摇头,托腮调皮一笑,“上次喜欢的人还是你。”

她面朝玉而,指了指巴顿:“我迷恋过他,真的。”

玉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巴顿耸肩,做了个擦汗的动作。

沈寻笑了:“那时年纪小,看到他拍的那些危险的纪录片,羡慕他的冒险与流浪,所以厚着脸皮跟着他。”

“开始确实存心想要为难你,让你萌生退意,但没想到那么沉的摄影器材,你一直一声不吭地扛着,一扛就是一个星期,到后来不只我,整个团队都觉得不能不要你,”巴顿晃了晃酒杯,视线锁住了她的脸,“但是sara,你那时并不是迷恋我,而是迷恋危险。”

“其实,你骨子里对危险和未知的渴望,比我更甚。”

沈寻没接话,沉默地看着他。

“我只是因为有一个当战地记者的父亲,

自小耳濡目染,习惯了那样的生活,而你不是,你一直是为了逃离。”

笑意在沈寻脸上渐渐散去,她低下头,喝了一口酒。

“我去拿甜品,”玉而站起身来,打破了微僵的气氛,“sara,你要不要茶或者咖啡?”

“给她一杯热巧克力。”回答她的是巴顿。


“呵,你还记得我晚上的习惯。”沈寻瞅着他。

“我当然记得,”巴顿笑,“我当初还跟你说过,喜欢甜食的人都缺乏安全感。”

沈寻伸手在桌上轻轻一画。

“先生,你过界了。”

“还是不愿意原谅你爸爸?”

“巴顿。”低柔的语气里,已经染上危险的气息。

巴顿举起手,表示投降。

热巧克力上了桌,沈寻捧起来小口啜饮,喝的姿势像是个小孩子。

待她抬起头,却撞上巴顿深沉的目光,他湛蓝的眸里,似乎藏着一丝隐忍的情绪。

“sara,还记得当初我们分别时我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沈寻放下杯子,“你祝我享受爱与自由。”

只是她心里知道,那是很难很难的。对于许多人来说,也许是一辈子也难以实现的愿望。

“其实不如及时行乐,”她挖了一口玉而做的舒芙蕾,笑着眯起眼,“比如这一刻的甜蜜。”

她早已学会不奢求太多。

当晚十一点,六十多公里外的景清市公安局,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一名年轻男警员轻轻扭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一个工位后面

“王小美!”随着他喊声而起的,是一声尖叫。

“张子宁你神经病!”同样身穿警服的女孩拉下耳机,捂着胸口从座位上弹起来,“吓死我了。”

“你大晚上的不回宿舍,在这里偷偷忙什么呢?”

“江北拿来一支录音笔,让我尽快查下里面的内容。”王小美拿着鼠标,关掉屏幕上一个文件夹,又打开另外一个,“净是些对话录音。”

“bcksails,这是什么?”张子宁念出文件夹的名字。

“应该是视频文件。”王小美点开。

跃入眼帘的画面让两人当场石化。

屏幕上,一个黑发女子和一个红发女子正在床上纠缠。

“这也太重口了,”张子宁目瞪口呆,“这是谁的录音笔啊?”

“江北说是程队——”小美还没说完,张子宁眼睛瞪得更大:“程队?看他平常一副冷淡的样子,原来偏好这种?这也太劲爆了……或者,我看他那体格和身材——”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王小美的脸通红,“这不是……”

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忽然扬起:“我偏好哪种?”

听到这个声音,张子宁顿时僵住。他缓缓望向门口,背脊发凉:“程队。”

程立一手插着口袋站在门外,抽了一口烟,盯着他嘴角扬起一丝浅笑,声音轻淡:“给你两秒,滚。”

张子宁苦着一张脸落荒而逃。

王小美已经关了视频,毕恭毕敬地看着他:“程队。

“那些采访录音有什么问题吗?”程立走进屋,看着她问。

“没什么问题,”王小美摇摇头,“说起来,这女的声音还挺好听的,问的问题也挺尖锐。”

见程立没接话,她又指了指刚才打开的文件夹:“还剩几个视频,估计是她把录音笔当u盘用,拷的剧。我会再看下。”

“不用了,”程立摁灭烟头,“把录音笔给我吧。”

“你要自己再看下吗?”王小美拔下录音笔递给他,顺口冒出一句,等抬头瞅见那双深潭般的黑眸时,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嗯,看看到底好不好。”他轻声扔下一句,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沈寻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手机正在桌上振动。她一边擦头发一边接起来:“主编大人,您还没睡啊。”

“睡什么睡,明天要出刊啊,你是在外面野得都忘了日子吧,”电话那头,是她的上司郑书春,“怎么样,进展如何?”

沈寻撇撇嘴:“出了点小状况。”

“我相信你能搞定。”

“可能真搞不定……”

“别废话了,交给你一个新任务。”郑书春打断了她,“禁毒办领导今天给我打了电话,希望我们能给他们做一个纪实报道,我想了想,就交给你吧。”

“禁毒?”沈寻挑眉,“又要把我发配到哪里?”

“就在景清,时间大概一个半月,人员对接方面都安排好了,明天你就去公安局报到,联系人的信息我

发你手机上。就这样,我看稿子去了。”

“喂——”

沈寻瞪着断线的手机,透过屏幕看到满头湿发、表情震惊的自己。一滴水珠顺着刘海滴在了屏幕上。

一事未了,一事又起。她还要在这个地方再待一个半月。

推开窗,外面是深蓝色的夜空,如钩新月。有风穿过山林,如缱绻的歌声。

远处层峦如起伏的墨影,藏着未知的黑暗。她突然有种隐隐的感觉,就在此地,在这彩云之南,她将有难以预料的遭遇。

消息提示音响起,她打开微信,是郑书春发来的一条信息——

刘征明,景清市公安局副局,139tistististististististis。

摁灭屏幕,沈寻盯着手机,心中一动。

她的手机今天应该也被查过了。

叹了口气,她又想起丢掉的录音笔。考虑到之后可能未必有太多时间处理目前这个艾滋病的选题,她拿起笔摊开记事本,根据当时的记录回忆起来,能想起一些对话就补全一些。

翌日清晨,当她拿着背包下楼吃早餐时,巴顿表情惊讶:“不是说要住两天吗?”

“临时接到任务,”沈寻点头,“不过就在本地,有机会我再回来。”

“什么选题?毒品?”巴顿瞅着她。

沈寻咬着面包,眨着眼看着他,没有回应。

“嘴还挺严,”巴顿笑了笑,“只是这地方,也就是这些事。”

沈寻做了个鬼脸:“老板,你的客栈就是江湖,有什么消息线索,记得告诉我,让我做个

大新闻。”

巴顿看着她,貌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是笑她淘气。

分别时,沈寻忍不住上前和他拥抱。

“我会来看你的。”不知怎的,她有点鼻酸。

巴顿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应了一声。

她迈上车时,巴顿叫住了她,快步走到她身边,递给了她一样东西。

她接过来,是一个不锈钢烟盒。

“送你的礼物。”他说。

这时司机已在催促,她匆匆致谢,上了车。

车窗外巴顿的脸缓缓掠过。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霎间,她看见那双深蓝的眼眸里,似乎格外沉郁,似有千言万语。

诧异间,她的余光扫到不远处,客栈门口有一道红影。

是玉而。她正望向这边。

转瞬间,玉而和巴顿都被汽车抛在后面,越来越远。

沈寻低头打量手中那个烟盒,上面刻着几个单词——

perseverance,love,enthusiashope。

坚持,爱,热情,希望。

一个半小时后,她站在了景清市公安局门口。已经接到指示的门卫看了下她的证件,就给她指了去刘局办公室的路。

绕过一个花坛,她沿着围墙下的路往前走,左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场地。棕榈树下,有一小群人在聊天,多数穿着制服,也有两人穿着便装。

出于职业敏感,她远远地就开始打量这些人。其中有一个人的背影,她越看越眼熟。

那人穿着白色衬衫和灰色长裤,身材高

大。走得近了,待他说话间微微侧过脸时,沈寻顿时瞪大了双眼。

竟然是他——那个拿走了她录音笔的“三哥”。

脑子里轰的一下,她快步冲上去,咬牙切齿:“是你!”

程立看着她,先是微怔,随后目光便掠过她,继续和旁人说话。

他这态度顿时惹毛了沈寻。

她上前就想揪他的衣领,却被他迅速钳住了手腕。

“你把我录音笔弄哪儿去了?”她愤然抗议,同时努力挣扎,“你放开我!”

他松手,她这次却趁机抓住了他的衣领。

“松开。”黑眸平静地瞅着她,他淡声命令。

“我不。”她毫不退让。

一时间,其他人都一头雾水,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程立捉住她的手,一点点拉下来。

懒得让人看戏,他转身就走。

唰。

他本来束在长裤里的衬衫被拉了出来,而衬衫的一角正握在沈寻手里。

腹肌。

拉起的那片衬衫下面,小麦色的、斧刻一般块垒分明的腹肌映入眼帘。

沈寻眼睛都直了。希腊雕像的健美也不过如此。

周围响起隐隐的笑声。

“你看够了没有?”程立冷冷出声。

她悻悻地松手。

程立抿着唇,盯着她,把剩余的衣摆也抽了出来,又慢慢地挽起袖子,姿态从容。

沈寻也盯着眼前这男人。

转眼间,他从刚才相对正式的装束换成了休闲的风格,宽肩长腿,眉目俊朗,整个人显得更加清爽磊落。她脑子里又忍不住浮现他的腹

肌。

说实话,她竟然有想摸的冲动,无比想。

“挺好看的。”她由衷地说。

人群里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

程立扫了一眼人群,大家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没再继续交谈,转身朝办公楼的方向走去。

沈寻跟了上去。

他步子大,不一会儿就和她拉开了距离。沈寻小跑了几步。

他停下来,回头看向她:“你跟着我做什么?”

“同路。”沈寻瞅着他,水眸清亮,“还有,录音笔。”

他眉心一蹙,神情似乎有点不耐烦。

“丢了。”他一字一句,语气平静。说完,不再理会她,径自上了办公楼台阶。

“你开玩笑的吧!”沈寻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拉住他的衬衫。

“松开。”他再次重复。

沈寻摇头,态度坚决。

“女孩子动不动就扯男人的衣服,不好。”他缓缓出声。

“那你还摸过我,这账怎么算?”沈寻不示弱。

“那你想怎么样?”他俯身,欺近了她,“我让你摸回去?”

离得很近,沈寻看到那双如墨的黑眸里映着她的身影。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味,混着些木质香。他领口下方松了一颗扣子,露出一小片麦色的肌肤,双手插着口袋,臂肌线条完美。

她感觉自己的脸一点点烫起来。

“你是在色诱我吗?”她清了清嗓子,问。

那张冷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换上了淡漠的表情。

“你?”他拉下她不依不饶的爪子,“我不屑

沈寻瞪着他的背影。

看起来,他好像是警察,不是什么坏人。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松。

“您是沈寻老师吗?”刚上了二楼,走廊里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一位穿着警服的中年男子迎向他们。

沈寻点点头,但没等她开口,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先出声了:“老师?老刘,这么一个丫头片子你叫她老师,跌份儿了吧。”

“你知道什么!”中年男子瞪了他一眼,朝沈寻伸出手:“刘征明,刚才你来的路上我们通过电话。”

沈寻同他握手:“刘局好,叫我小沈就行。”

“你们都来我这里吧。”刘征明领着他们进了自己办公室,亲自沏茶。

“程立,跟你介绍一下,这是北京来的记者沈寻,你别看她年纪小,做过不少大新闻。这次她来这里,要做禁毒主题的特别报道,上面也要求我们配合协作。接下来一个半月的时间,她会一直跟着你们行动。”刘征明把茶杯递给他俩,同时两头介绍:“小沈,这是我们局禁毒大队队长程立。他老家也是北京的。”

沈寻有点意外。也难怪,他一口京腔。

“她?”程立瞅了一眼身高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丫头,沉着脸一口回绝,“我不做保姆。”

刘征明脸也黑了。人家还在跟前,他就这么不留情面。

“你给我站住!”眼瞧着程立放下茶杯起身就要走,他暴喝一声。

程立先是站住,又慢慢走到窗边点了烟

低头吸了一口才闲闲地答:“没打算走。”

完了又扫了一眼静坐在那里的沈寻:“真没得选?”

“没得选。”刘征明答得干脆。

沈寻站起身,一脸热忱地望着程立:“辛苦了程队,我会尽量照顾好自己,不给你们添麻烦。”

末了,她还欠了欠身。

“看看人家小姑娘多有礼貌。”刘征明感慨。

程立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烟,瞥了她一眼。

“我还没想好。”

“这事由不得你想,”刘征明用力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这是命令!”

“那她要是死在这儿怎么办?”程立扬起嘴角,语气冷冷的,“刀枪无眼,我没那么多闲工夫保护她。”

“我不怕死,”沈寻与他对视,“我也不需要你保护。”

程立看着她。

她的声音轻轻淡淡的,可那张白玉般的容颜上,却透着一股从容和镇静。

那不是装出来的。他分辨得出来。

“那最好。”他说。

走出刘局办公室,一个身穿警服的小姑娘迎了上来:“程队,我收到你微信了,你找我有事?”

“带她去宿舍楼。”程立朝沈寻抬了抬下巴。

“是来新队员了?”王小美眼睛一亮,“领导你终于舍得给我们添人手了?”

“嗯,不雅视频那个。”他轻应。

“……”小美失言,只是瞪大眼看着沈寻。

沈寻更是一脸蒙。他在说什么?

程立丢下了她俩,径自回了自己办公室。

王小美领沈寻到了宿舍楼,局里给她安

排了一个带卫生间的小单间。房间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萝,青翠欲滴。

“你住哪儿?”沈寻问。

“从你房间出去往左转第五间,310,我和另外一个同事一起住,”王小美答,抬手看了看表,“你先收拾下,过半小时我来叫你吃午饭。”

谢过她,沈寻打开背包开始安置自己的东西。洗漱用品都摆好后,她听到手机提示音,屏幕上跳出一条信息:寻寻,何时回来?

发件人是许泽宁。

还要一个半月——她在输入框里打了这行字,想了一下又马上都删除,放下了手机。

等东西收拾完,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破洞牛仔裤和刺绣外套,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卫衣,一条黑色紧身运动裤换上,对着镜子扎了个清爽的马尾。

王小美再来找她时,看到她这身打扮眼睛一亮:“沈老师你好帅气。”

“你多大?”沈寻笑着问她。

“24。”

“我才比你大两岁,你就叫我姐吧,叫老师听着实在别扭。”

“好,寻姐。”王小美爽快地点点头。

在去食堂的路上,沈寻想起一件事:“你们程队说‘不雅视频那个’是什么意思?”

王小美表情尴尬:“寻姐,你是不是有个黑色录音笔……索尼的,上面是屏幕,下面有圆盘状的控制键?”

“是啊,”沈寻一怔,“在你手里?”

“没有,已经还给程队了,我只是查过里面的东西

…根据他的命令,”王小美小脸微红,连忙解释,“你上面好像拷了剧,有些场景尺度比较大。”

“哦,这样啊,”沈寻想起来了,“之前存的,忘记删了。”

“怎么样,好看吗?”她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看来,你们程队印象很深啊。”

她们进食堂时,已经有不少人在用餐,瞅见了新面孔,又是位美女,一时间大家都不由瞩目。

沈寻没觉得什么,王小美倒是被围观得有点窘迫了,拉着她快步走到取餐的地方。

“今天有红烧排骨、木耳炒鸡蛋,还有菌菇汤,你要是不想吃米饭,那边还有馒头。”她热心地给沈寻介绍。

离他们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张子宁凑向坐在对面的程立:“程队,小美旁边有位大美女!你知道她是谁吗?这姿色和身材我们这里百年难遇啊。”

程立抬头望向他指的方向,眸中一动,却又迅速恢复平静的目光。

不远处的女人,宽松卫衣,紧身长裤,臀翘腿长,侧脸精致。

一旁的江北也跟着看过去,表情愣住,立即看向程立:“这女的好像叶……”

“吃饭。”不冷不淡的声音,打断了他正欲出口的话语。

哪里像?怎么会像?只不过是恰好都穿了白衣服、扎着马尾而已。

张子宁看着对面闷头吃饭的两人,也只好纳闷地搛菜。

“你好,可以坐你旁边吗?”一口汤刚喝进嘴里,一道柔和的女声在头顶响起,他一

抬脸,嘴里的汤差点喷出,连忙捂着嘴吞下去,才没出洋相。

“可以,当然可以!”他看着沈寻,激动得把餐盘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谢谢。”沈寻微笑,坐下来看向对面的两人,“程队,还有这位同志,又见面了,不介意一起吃饭吧?”

江北见着她,表情也有些惊讶:“是你?你就是程队说的那个接下来要跟着我们的记者?”

他又迟疑地看了一眼程立,老大也是的,都没跟他说来这儿的记者就是他们在客栈里遇到的女人。

沈寻点点头。

“程队,你们那天在客栈里抓的是毒贩?”她一边吃,一边问。

“你现在是在采访,还是聊天?”程立抬眼问她。

“都算吧,你看情况答,我写的所有内容也会给你们审核,”沈寻迎着他的视线,继续问,“他被关起来了吗?”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

“放走了?”

“放走了,”他语气淡淡的,“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我明白了,”沈寻分析,“如果你不放走他,那么,他的同伙可能会改变原有的计划,而你不想打草惊蛇。”

程立拿着叉子的手停了一下,黑眸凝视她的笑颜。

他有点意外。她比他想象中敏锐。

“如果他说的是假的呢?”她又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他缓缓道,“所以我们还会进行多方面的深入调查来确定。”

“一般来说,被抓住的人,也不大敢回去透露他被

抓过,因为组织不会再信任他,为避免麻烦,甚至会直接把他做掉。毒贩团伙都很谨慎,如果组织里有一个人失去联系两天,组织就会认为他出事了,不会再要他。”江北在一旁补充。

沈寻放下筷子,拿出手机迅速记录下刚才的对话。

“我吃完了,慢用。”程立站起身,将录音笔放在桌上,“还给你。”

未等沈寻开口,他已经端起餐盘,往门口走去。


沈寻瞅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口,低下头继续吃饭。

王小美拿起了手机:“寻姐,程队让我把你拉进我们群里。”

沈寻进群,看见群名,叫“坚守”。

她浏览着群成员的头像,看见了张子宁和小美的自拍,还有天空和花草,最后视线落在一方小小的图片上。

她点进去,放大,是程立,没错。他侧身站着,低着头在点烟,大概是为了挡风,他双手拢着,遮去了半边脸,远处是青山起伏。照片里的他看起来要比现在年轻一些,大概是很久前拍的,还是抓拍照。

会是谁,抓拍了他这细微的瞬间?这一瞬的他,冷静、迷人。

他的微信名叫rpheus,墨菲斯,希腊神话中的梦神,睡眠之神修普诺斯之子,也是吗啡rphine名字的由来。

这人,挺闷骚的。

沈寻扬起嘴角,加了他微信,并没有改他的名字备注。

“沈老师,你真的要在这里待一个半月?”程立走了,张子宁立刻活跃起来。

“是啊,至少,”沈寻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和王小美差不多大吧,叫我姐。”

“其实你看着比我小……”张子宁勉强地点点头,“和我们一起出任务你不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

“干这行非常危险。”

“比这危险的事情我也经历过。”

“什么事情?”张子宁好奇。

“2011年某国骚乱的时候,我做实习记者,有人

在我面前被打爆了头,”沈寻看着他,“你知道人的脑袋裂开是什么样的吗?”

张子宁拿着筷子,搛菜的动作僵住了,咀嚼的动作也停住了。

“还有人,一边号叫一边跳,冲着你就扑过来,那种皮肉烤焦的味道……”

“打住,”张子宁苦着一张脸,“姐,别说了,我都吃不下了。”

沈寻淡定地把剩下的几口饭吃完,曾经亲眼目睹那些如地狱般的场景后,她也食不下咽,但人的承受力,其实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王小美咯咯地笑:“瞧你那点出息。”

“我一警察,几时怕过血腥场面?我只是不喜欢在吃饭时聊这些!”张子宁郁闷地辩解。

走出餐厅,沈寻从口袋里掏出烟,转头看向张子宁:“有火吗?”

“我不抽烟,”张子宁摇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人,“他们有。”

沈寻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程立面前:“程队,借个火。”

程立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她。

沈寻姿势娴熟地点燃,把打火机还给他,笑着说了声谢谢。

他仍是没说话,一副吝于交流的样子。

王小美走了过来,表情还是有些意外:“寻姐,你也爱抽烟啊。”

“嗯,也谈不上多爱,习惯。”沈寻点点头。

“你抽什么牌子的?好抽吗?”

“没有味道,很淡。”沈寻把烟盒递给她。

王小美瞅了一眼烟盒上的单词——vogue。

“那你为什

么抽?”她又问。

“这个牌子的包装好看。还有,我写稿的时候习惯抽烟,摆出一种装tis的姿势,写稿会特别顺利。这叫仪式感,跟古代人焚香沐浴是一个道理。”

“…………”

沈寻看着眼前的女孩,嘴角扬起轻淡的笑意。到底是年轻啊,说什么都信。

“那寻姐,你碰过毒品吗?”王小美又问。

“没有,我非常不喜欢那股味道。而且,曾经我有一个德国同学抽嗨了之后出了车祸。”

“对你触动很深对吗?”

“嗯,因为我怕出车祸会毁容。毕竟,我长得这么好看对吧。”

“…………”

“程队,你碰过毒品吗?”沈寻转头,微笑着问一旁的男人。

“碰过。”迎着她的黑眸深不见底。

“哦?什么?大麻这种初级的应该不在话下吧?”

“你知道大麻会对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吗?”程立盯着她,语气冰冷,“就是一个嗨字?即使是大麻,也会对中枢神经系统产生抑制和麻痹作用,会让人产生幻觉,不能自控。如果你那位同学撞死了无辜的路人呢?你还会在这儿拿这事说笑吗?”

“沈寻,”紧紧凝视她的黑眸染上一股戾气,他直呼她的名字,“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你拿的又是什么令牌,如果你想做的,只是到这儿晃上一圈,嬉皮笑脸地给你美女记者的包装上再加一道光环,恕不奉陪。”

沈寻脸上的笑容僵住。

“寻姐,你没事吧?”

傍晚的时候,王小美来敲她的门,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脸色,“中午的时候,我特别担心你会和程队吵起来。”

“没事。”沈寻轻扯嘴角,“确实是我言语轻率了。”

“你找我有事?”她反问。

“嗯,晚上要出任务,你去吗?”

“去啊,为什么不?这也是我的工作呀,省得你们程队说我就是来镀金的。”她自嘲。

“其实,程队那样,也是因为……”小美欲言又止。

沈寻微微挑眉,看着她为难的样子,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那样一个男人,有些故事也不奇怪。

晚上集合的时候,沈寻才发现大家都换了身打扮。张子宁走的是嘻哈风,小美变成了杀马特,江北和另外两个警员则是黑衣黑裤,一脸生人勿近的霸道感。至于程立,他戴了副黑框眼镜,浅灰色的t恤配条牛仔裤,看起来多了一分斯文。

“去家新开的酒吧踩点。”小美解释。

她点点头。

下一秒,一行人听到唰的一声,只见沈寻拉开了卫衣拉链,露出里面黑色的运动背心,胸口肌肤雪白,紧身运动裤和背心之间,裸露着一小截平坦紧致的腰腹,样子帅气又妩媚。

“好了,我也配合到位了,走吧。”她语气平静,目光落在程立脸上。

他只跟她对视了一秒,就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他们的目的地是城南一家新酒吧,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叫“翡翠”。

进去之后,大家就很有默

契地散开了,程立回头瞅了她一下:“你跟着我。”

沈寻料想他还是怕她这个从北京过来的“娇客”出事,所以要亲自看着她,于是乖乖地跟在他后头。

穿过舞池里的人群,再走了一个过道,程立停下了。沈寻抬头看了下门上的标识,有点诧异——男士洗手间?

正在她发愣的时候,他推门进去,数秒后就出来,手上拎了一块“清洁中,请稍后使用”的黄牌子放到门口,一把拉起她就进了男厕。

动作一气呵成。

“没人。”他迎上她惊疑的眼神。

沈寻环视四周,确实,小便池处是空的,马桶间的门也都是无人状态。她不得不佩服,就在数秒间他可以观察得那么清楚,而且动作那么快。

“这里有要查的?”她轻声问。

“或许。”他答,但眸光突然一动,下一秒,他已经拉着她躲进了工具间,从里面上了锁。

沈寻用目光询问他,他长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

沈寻一怔,明明放了指示牌,怎么还会有人进来?

脚步在工具间门前停住,接着,门被人用力推了两下。

沈寻不由得屏住呼吸。难道是清洁员?不,如果是,对方应该有钥匙。

脚步又走到了隔壁,再往前两步,接着是推门声,锁门声。

哗啦水声响起,是那人抽了马桶,但他并未马上离开。

沈寻等得紧张又焦躁,抬眼触见一片浅灰色,是程立宽阔的胸膛

微微起伏,节奏平稳。工具间狭小,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可以轻易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又闻到了他身上轻淡的烟味,还有好闻的木质香。刹那间,她突然想起那片小麦色的、斧刻般块垒分明的腹肌。

真是疯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居然心猿意马。

程立低头,看到埋首在他胸口的女人的耳朵慢慢红了,从嫩白,到粉红,再到艳红。他有些迟疑地再低头,想看清她的表情,却清楚地瞥见她胸前那诱人的沟壑。

黑眸一动,他侧首转移视线,她却在这时抬头,嘴唇擦上了他的。

两人俱是一震。

沈寻呆住了,忍不住看向他,却看见他表情平静,眼神仍同方才一样,清明警惕。

洗手间的门再度被关上。

程立又等了一会儿,才打开工具间,拉着她一起出来。

他走到刚才那人停留的隔间,拿起水箱盖,伸手到水箱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沈寻。

“拆开。”他说。

东西不大,刚满她一个巴掌,外面裹着几层塑料纸,大概是为了防水。沈寻迅速撕开,藏在最里面的是一个带封口的小塑料袋,里面是白色的粉状物。

程立已经洗了手在打电话:“看到刚才进洗手间的人了吗?”

他收了线拉上她就走,外面已经起了骚乱。

“三哥,这儿!”刚出走廊,沈寻就听到了江北的声音。

“待着别动。”程立扔下一句便迅速钻进了人群里。

寻把那袋东西装到口袋里,贴墙站着,却见一个身影从眼前闪了过去。

“站住!”一声呼喝在耳边响起,却是王小美。

沈寻怔了一下,立刻追了过去。

她冲出了门,很快就赶上了王小美,只见前面一个小个子男人在奋足狂奔,她们也步步紧跟。三人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小巷,沈寻心里一松,是个死胡同。

但下一秒她的心又悬了起来,那男人从废料堆里抽出了一截钢筋。

王小美声音打着战,却把她往身后推了推:“寻姐,你躲我后面。”

那男人见是两个女人追她,也是放松了许多,狞笑着就冲了过来。刹那间,沈寻推开了王小美,抬左臂挡住了钢筋,右拳冲男人脸上就是一下重击。

男人痛得捂着鼻子,目光却越发凶狠,挥起钢筋又冲了上来,就在钢筋即将落在沈寻肩头的那一霎,却被一只大掌握住。沈寻惊讶地抬头,看到程立冷着脸,一脚踹向那人的胸口,那人当时就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竟是爬起来都困难,好不容易扶着墙站起来,一副手铐就上了腕。

“谢谢程队。”王小美按住胸口,呼吸不稳。

“谢谢。”沈寻也跟着开口。

“不是让你待着别动吗?”他神情不悦地看着她,冷厉的视线又转向王小美,“还有你,都说过你今天的任务就是调查,没让你出来追人,不自量力。”

沈寻和王小美对视了一眼,耷拉着脑袋跟在

程立和那名嫌疑犯的身后往酒吧走。

到了酒吧门口,张子宁和江北他们也抓了几个人,在门口等着。

程立瞅了一眼路边停着的车,淡声吩咐:“你们先带人回去。”

他点了一支烟,视线落在沈寻身上:“你留下。”

沈寻点点头,虽然纳闷,但今天已经连挨了他两顿训,便识趣地等在一旁。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放到耳边。

“际恒,我看到了你的车,”沈寻听到他低沉的笑声,“好啊,这会儿有空,我上去玩几把。”

沈寻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辆银灰色的超跑。

挂掉电话,他看着她微微侧首,示意她跟着他进酒吧。

酒吧的二楼,仿佛另一片清静的天地,走廊里完全没有人。

他走到一个房间门口,敲了两下,便推门而进。

是个很大的包厢,装修豪华。里面有七八个人围着牌桌,有男有女,其中正对门坐着的一个男人看到他们进去,放下手里的牌站起身,迎了上来。

那人穿着白衬衫米色休闲裤,无框眼镜,皮肤较白,看上去清俊温文。

他一站起来,其他坐着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际恒,打扰了,没想到你在这儿。”程立朝那人微笑,语气熟稔。

“难得遇上你,坐下一起玩吧,”那人揽住程立的肩,把他按到椅子上,“要逮到你可真不容易。”

“你坐这儿。”程立抬头看向沈寻,指了指他身旁的空位。

那个男人跟着看向沈寻,目光里带了丝探询,却礼貌地伸出手:“江际恒,幸会。”

“沈寻。”她同他握手,也是客气一笑,在程立身旁坐下。

新一轮牌局开始,旁边的人也继续观战。

程立左边一个穿着深v黑裙的女人凑过来点烟,他低头凑了过去,朝那女人眯着眼一笑,样子有些邪气。

沈寻沉默地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他叼着烟,打牌的姿势娴熟老到,和其他人笑谈时,不时冒出几句脏话。

她突然觉得,这人不像个警察,更像是混黑社会的。

她想起初遇的那天,他蛰伏在黑暗里,盯着她,像嗜血的兽,语气危险又邪恶。

思绪神游间,她撞上了他的视线。是他在别人洗牌的瞬间,转头看她。他扬着嘴角,朝她一笑:“怎么,陪我陪得无聊了?”

那双深沉的黑眸,此刻带着一丝宠溺和温暖,她几乎怀疑是自己眼花。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在看着她笑,而他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

“有你在我怎么会无聊?”她反问,盈盈一笑。

“嗯。”他应着,低沉的嗓音里藏着一丝浅浅的愉悦,似乎她的话让他很是受用。

“沈寻,听你口音是北方人?”江际恒笑着问。

“嗯,北京的,我来‘视察’下他的工作。”她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反而添了几分亲昵。

“你坐我旁边我有压力,”程立接过话茬,侧首看向她,“看,我输了。

“你带够钱了吗,就上赌桌?”沈寻挑眉问道。

程立摇头一笑:“没带,你带了?”

沈寻也摇头。

“就是玩玩儿,不用——”江际恒刚开口,程立就抬起手,打断了他。

“赔这个,怎么样?”他把一小袋东西丢在了桌上。

江际恒脸色变了,其他人也是。

沈寻按了下口袋,是空的——他什么时候拿走了这袋东西,她竟然不知道。

“三哥,你什么意思?”江际恒缓缓出声。

“我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程立抬眼,语气平静,眸光却似寒剑,“这酒吧你也有份儿?”

“算是,”江际恒指了指身旁一位穿黑色t恤的平头男人,“开酒吧的钱是我拿的,但阿震是这儿的老板。他爸爸以前给我爸开车,我们从小就认识。之前他被人坑了,出了点事进去了四年,半年前刚出来,好不容易有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他不会犯浑。”

“是,三哥,请您相信我,”阿震恭恭敬敬地朝程立点头哈腰,“这几年我在里面受够罪了,现在就想做点本分事情,这种东西,我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沾。”

“那刚才你下面的人说老板不在?”程立瞅着他,淡淡出声。

“我不知道您亲自来了……”阿震尴尬地挠了挠头,“您放心,我一定会彻查我的场子。”

程立盯着他,没有说话,长指捏起那个小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着,像是在掂量着他说的话的

真假,又像在琢磨别的什么事情。

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轻轻的敲击声,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程立脸上却是风轻云淡。大约半分钟后,他嘴角轻轻扬起:“好啊,我相信你。”

阿震连声致谢。

“累不累?”程立转头看向沈寻,唇际笑意更深,“咱们回去吧?”

沈寻微笑点头。

“际恒,今晚叨扰了,你们继续玩,我们就不陪你们了,”他站起身,“下次一起吃饭。”

“好,下回别这么吓唬我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兄弟了,”江际恒起身笑道,“我送送你。”

“不用。”程立摆摆手,顺势握住了沈寻的手,牵着她拉开了门。

手背覆上的温暖让沈寻心里怦地一跳,她像个木偶似的,一路被他牵着,下了楼,走出酒吧。直到走到车前,他才放开她的手。

车开出了几百米远,沈寻看着他的侧脸:“程队,我配合得可好?”

他目光直视前方,语气淡淡的:“还不错。”

“那就好。”她点点头,没再说话,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不好奇我让你扮演的角色?”不知过了多久,他问,声音低沉。

“这场戏是你主导的,我只需要按你的剧本去演,反正不是主角,其他什么角色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沈寻淡笑。

“也是,你本来就是来看戏的。”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静。

“我把你放在大门口,你自己走进去行吗?”车

快到公安局时,他问。

“你不回去?”沈寻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住外面。”他答。

“哦,家里有人等吧。”她微微一笑。

他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晚安。”她正要开门,却被他叫住,“等下。”

她回首困惑地看向他。

“手臂让我看下。”他淡声道。

“看什么?”

“不要糊弄我。”他黑眸一暗。

沈寻推门就要离开,他却捉住了她的手腕,迅速将她的袖子往上一撸。

她脸色一变。

程立也是面色微沉。他视线所及之处,雪白的藕臂上一道青紫的瘀痕分外明显,看颜色,对方下手很重,她一个女孩子一直忍着一声不吭,真是不容易。

“没骨折?”他摁了摁伤处,看到她吃痛,蹙起了眉头。

“没有,”她摇头,“刚才就确认过了。”

他缓缓松开手掌,却又瞬间凝眸。

她的手腕上,有一圈文身。

他明白她刚才表情不自在的原因了。

“你自杀过?”他问,凝视那一圈莲花图样,语气直截了当。

沈寻的心脏骤然一缩。

她知道,她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个男人,根本容不得他对面的人有一点逃避和隐瞒。

“嗯。”她痛快承认。

“那天我说过,我不怕死,也不需要你保护。你说,一个自杀过的人,怎么会怕死?”她看着他,声音清冷,“程队,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不知疾苦、虚荣娇弱的女孩子。我只是习惯了对生活抱以更乐观随性的态度

那会让我觉得好过一些。”

在他沉默的凝视里,她下了车,快步往大门走去。

车灯刺破沉沉夜色,一路向西,直到市区边上一家洗浴中心才停了下来。

程立推门进去,前台服务员见了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三哥”,把衣柜钥匙递给了他。

白雾缭绕的浴池里,只有一个人在。程立下了水,靠在一角闭目养神。

“带烟了吗?”半晌,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程立睁开眼,伸手从水池边小茶几上拿了烟盒,塞上打火机,向对面扔了过去。

烟盒稳稳地落入那人的掌中。

“说吧,找我什么事。”那人抽了一口烟,缓缓道。

“城南翡翠酒吧的老板邱震,你听说过吗?”程立问。

“没印象,他身边还有什么人?”

“两个男性。一个跟我身高差不多,左手腕有一圈龙纹刺青,听口音是本地人;另一个一米七的样子,右眼下面有一道疤,没有听到他说话。”

“脸上有疤的那个人,是不是下巴中间有颗小痣,右手背也有一道疤?”

程立凝神想了想,利落回答:“是。”

“疤温,”那人蓦地坐直了身子,“他是缅甸那边的,听说是他名字里有温字,身上又有很多疤痕,所以道上的人都叫他疤温。这个人,已经三年没有出现了。”

“三、年。”程立轻声重复,一字一句。


“三哥,你真的要继续追下去吗?叶雪如果泉下有知,也见不得你这么辛

苦。”

“祖安,我以为你是最不会问我这句话的人,”升腾的水雾掩住了程立的表情,只有冰冷的声音在室内回响,“就算抵上我的命,我也要给她一个交代。”

“那么,你自己的人生呢?”祖安叹息,“三哥,你应该忘掉从前的一切,回北京去,娶妻生子,过安稳的生活。”

“这些我早就无所谓了,家里传宗接代也有我哥,”程立的声音淡淡的,“倒是你,我希望你好好的,能早点回到我们身边。”

“你放心,我会小心,”祖安站起身披上了浴袍,“对了,你上次让我打听江际恒的情况,我在那边没发现他有什么关联,至少目前看起来他是干净的。”

程立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挥手和他告别。

偌大的浴室,只剩他一个人。

他再度闭上眼,仰头靠在水池边。

——这场戏是你主导的,我只需要按你的剧本去演,反正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忽然间,一张微笑的娇颜浮现在他的脑海,就在今晚,那女孩看着他,一脸信任。

她凭什么这么相信他?

扬起嘴角,他自嘲一笑。

他曾经自以为是地导演了一场行动,却因此痛失所爱。而他爱的那个人,也曾经那么信任他。

这样的错与罪,也许要他用尽余生来偿还。

第二天,沈寻在食堂吃早餐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盯着屏幕看了将近十秒,才接起来。

“寻寻,为什么不回复我信息?

电话那头,传来许泽宁的叹息。

“一忙就忘了。”她答。

“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他问。

“没有。”她说的是实话。

“那天吻你,是我一时冲动,对不——”

“既然是一时冲动,那也没什么再谈的意义,”她迅速打断他,“我有事,先不说了。”

挂了电话,她无意识地拿着勺子,搅动面前的一碗粥。

在他人眼里,许泽宁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家世显赫,实乃良人佳选。但对她而言,被一个她一直视为兄长的人强吻,这感觉有点糟。

“寻姐,这碗粥跟你有仇吗?”头顶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

沈寻抬起头,是张子宁,举着一根油条在她对面坐下。

“昨晚连夜审讯了?”沈寻瞧着他有点凌乱的发型。

“嗯,”张子宁点点头,“不过没什么结果,程队说,他们只是送货的。底层的送货人冒着生命危险,实际只为了一点钱。”

“他也跟你们一起熬夜了?”沈寻有些意外,程立不是送完她就走了?

“是啊,他回回都亲自盯着,到五点多才去睡了会儿,”张子宁喝了口豆浆,抬手朝门口的方向指了指,“你看,这不现在又起来了。”

沈寻回头,看到程立向他们走来,他换了件深蓝色的衬衫,冷峻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疲惫的痕迹。

“我给您去拿。”张子宁立马“狗腿”般地站起来,跑向取餐窗口。

程立在对面坐了下来,沈寻这才看见

他眼里有淡淡的血丝。

“听子宁说,你也就睡了一小会儿。”她开口。

“媒体不是也常熬夜吗?”他瞅着她,语气轻淡。

“嗯,所以没有咖啡简直不行,”沈寻接腔,“你知道景清市里有什么好喝的咖啡吗?”

“没有。”他利落回答,但又出声,“我宿舍有。”

沈寻瞪大眼:“你是在邀请我去你宿舍喝咖啡吗?是什么?雀巢速溶?”

程立轻扯嘴角,却没再搭理她,径自接过张子宁端来的餐盘,开始吃他的早饭。

等他吃完,沈寻也刚解决完自己那碗粥。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后又转身回来,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

“什么?”沈寻抬头,困惑地看着他。

“走,去喝雀巢、速溶。”他说。

沈寻满头黑线地跟上他。

沈寻进了程立的宿舍,房间格局和她的一样,不大,但是因为东西少,显得清爽。她扫视一圈,目光凝结在靠墙的桌上,又侧首不无惊讶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你居然弄了一台rzoo。”

他这不是宿舍,真的是咖啡馆。

“我哥送的,”他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我一个人也喝不完,同事们也经常会来用,早上他们已经喝过一拨了。”

“你哥是土豪?”沈寻点点头,看着深褐色的液体淌下。

“家里有点生意。”他淡淡答。

“那你为什么会做警察?为什么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她追问。

他瞅了她一眼:“

我愿意。”

她一愣。

“你要写到报道里吗?”他把咖啡杯递给她,缓缓出声,“那你想改成我为了除暴安良也可以。”

沈寻低头捧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人。

“豆子是云南本地产的。”他补充。

“口感很赞。”她由衷感叹,又想到了新问题,“为什么他们叫你三哥?”

“我在家里排行第三,”他一边给自己做咖啡一边回答,“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是龙凤胎。”

沈寻挑眉,原来如此。

程立靠在桌旁,仰头喝咖啡,喉结一动。沈寻的视线顺着他的脖子往下,落在颈间松开的那颗扣子和其间小麦色的肌肤上。

她托腮,有些失神,果然男色惑人。

程立放下杯子,对上她的目光,不由微微蹙眉。这姑娘的眼神太过直白。

“看什么?”他忍不住问。

“看你好看。”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像两弯月牙,带着点孩子气,又带着点媚。她双手捧住杯子,低头喝咖啡,目光却透过细碎的刘海,悄悄地望着他。

程立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嘴角缓缓绷紧。清晨的阳光自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线条完美的侧颜上,沈寻的心微微一沉。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神色里忽起的冷意。

整个房间突然陷入了沉默而尴尬的气氛,外面传来的操练声显得格外响亮。

她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个男人。

放下杯子,沈寻站起身,感

觉到心底浮起一丝恼怒。

“喝完了,我要走了。”她开口,走上前凝视他。

“嗯。”他轻应一声,语气冷淡,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谢谢。”她继续,目光仍然固执地锁住那张俊颜。

他终于抬头看向她,眼神里却透着不耐和疏离。

她眯起眼,一字一句:“程队,我又哪里令你不满意了?”

“没有。”他答得干脆。

沈寻未再看他,抬脚就走,到了门口,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程立,我不认为我对你外表的正面评价有什么不妥,我也并非在刻意讨好你。本质上,我说你好看,和我说外面那条警犬叫声好洪亮是一样的。”

“谁好看?什么警犬?”她的话音刚落,张子宁的声音插了进来。他拿着个玻璃随身杯,走到沈寻面前。

“我说操场上那条警犬很好看。”沈寻看着他一笑。

“哪条?好几条呢,你说的是果果还是辣椒?”张子宁起了兴致。

“不是,是程子。”她瞥了那男人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

“橙子?”张子宁困惑地挑眉,“新来的狗吗?我怎么不知道?程队,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去问问看好了。”程立语气平静,目光却落在沈寻脸上。

沈寻迎着他的视线,不闪不避,眼角眉梢俱是挑衅之色,那一双灵动的眼眸里,有着不甘、骄傲、恼怒……期待。

——你真好看。

——程立,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你

的眼里只有我哦。因为,我的眼里也只有你。

另一双笑起来如月牙般的美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之而起的,是心口突然绽开的疼痛。

沈寻呆住。

她看到那双锋利的黑眸里,忽然浮起浓浓的忧伤——为什么他要用这种心碎般的眼神看着她?那样的目光,几乎挟着铺天盖地的悲伤气息席卷而来,让她有种动弹不得的错觉。

是错觉吧——她往前轻轻挪了一步。刹那间,仿佛某种结界被打破,他垂眸,望向窗外,脸上仍是淡漠的表情。

沈寻愣在原地。只不过是短短数秒间,她觉得自己像被下了咒又解开,她不明白,为什么就在他收回视线低头的瞬间,她的心脏会有骤然收缩的失落感。

“寻姐你消息比我们都灵通啊,果然是做媒体的,”张子宁一边走向咖啡机,一边转头朝她搭话,“你这就走了,不再聊会儿吗?”

“聊什么?”她靠着门,扬起嘴角,“好像你们程队不爱聊天呢。”

程立没说话,淡淡地瞅了她一眼,低头点了根烟,走到窗边。

“寻姐,冒昧地问一句,”张子宁清了清嗓子,表情有点好奇,也有点局促,“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沈寻挑眉,答得干脆。

“怎么会!”张子宁一脸不相信,“你这么美,又是才女,追你的人肯定很多啊。”

“那也得看我喜不喜欢。”

“你没有喜欢的人吗?”张子宁继续八卦。

“喜欢一个人……”她叹了口气,轻轻一笑,“哪有那么容易啊。你要把自己完整的一颗心交出去,但说不定,收回来时已经残破不堪,或者一朝陷落,找也找不回来。”

也不知怎么了,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窗边那个人身上,在她话音落下的那刻,他似乎是微微一震,抬首望向了她。

目光相触的那一霎,沈寻觉得自己的呼吸一窒。

真是好奇啊,这个男人,究竟心里藏着什么故事?

一时间,张子宁似乎也沉默了,直到手机铃声打破了室内的静寂。

程立接起来听了两句,脸色就沉了下来,收了线吩咐张子宁:“你跟我走。”

在他们迈出门口的时候,沈寻忍不住出声:“不带我吗?”

程立停住脚步,看了她两秒才出声:“走吧。”

沈寻一点也没介意他的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去房间取了自己的背包,跟上他们。

江北已经开了辆车在等他们,副驾驶座上还有一位男同事。

“你跟他们一起,我开我自己的车,”程立示意张子宁上车,转头看向沈寻,“你跟着我。”

沈寻一怔,点点头,跟着他往停车位走,到一辆白色丰田陆巡前停下。

她绕到车尾看了看,爬上车,在副驾驶座上坐定。

“46l的排量配置,程队果然是土豪。”待他发动车子,她感慨了下。

“我愿意。”他目视前方,言简意赅。

“……”沈寻噎住,“那什么是你

不愿意的?”

“你要听真话?”

“嗯。”

“带上你。”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坐你的车?”她郁闷。

“放心。”

“什么意思?”

“这一趟可能会有些危险,”他打着方向盘,右转驶出公安局大门,“我需要亲自看着你,确保你不惹麻烦。”

沈寻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弯起,让这人说句好听的实在是难啊,明明他是要亲自保护她。

“去哪里?”她问。

“边境,大概要两个小时。”他答。

“这么急,是要去追人吗?”她又问。

他看了她一眼,面沉似水:“上次在客栈的那个人,我们跟丢了。”

“躲起来了,还是已经被……”沈寻想起上次江北说的话——被抓住的人,也不大敢回去透露他被抓过,因为组织不会再信任他,为避免麻烦,甚至会直接把他做掉。

“现在还不知道。”程立微微蹙眉,伸手从置物格里的烟盒中抽了一根烟出来。

沈寻掏出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火。

他低头凑向火,黑眸凝视她:“谢谢。”

沈寻耸耸肩:“不用客气,只是为了证明我不完全是麻烦。”

此次路途不短,她希望彼此能和平相处。

车子颠簸的时候,挂在后视镜上的一样东西在摇晃时吸引了她的视线。

是一条项链。

卡地亚经典的trinity系列,链子串了黄金、白金、玫瑰金三色戒圈,缀了碎钻,象征亲情、友情、爱情。

她下意识地伸手,捉住了

那三枚环环相扣的戒圈,车子突然一顿,她倾身向前,抓住门把才稳住。

是他踩了下刹车。

沈寻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她松开手,望向他冷峻的侧颜:“抱歉,这项链对你而言很重要吧。”

他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项链的主人呢?”她问得很直接。

这是条女式项链。

她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指关节泛白。

“不在了,”在她以为他要拒绝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口,“牺牲了。”

她怔住。

“你是一直没有找到凶手,对吗?”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判断。

“你怎么知道?”他摁灭了烟,看了她一眼,黑眸里似乎起了波澜。

“职业本能,”她看着那条项链轻晃出漂亮的弧线,一下又一下,“你知不知道,你的无法释怀,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

他没有说话,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轮胎的噪声和风声。

“找凶手这件事,困扰了你多久?”许久后,她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

“三年。”他答。

“那么,别把它留到第四年。”她的声音缓缓扬起,轻柔,却坚定。

程立没看她,目光仍落在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路面上,内心深处却因为她的话悄然震动。

车至城外就遭遇了大雨,隔着层层雨帘,前方江北他们的车连尾灯也显得有些模糊。

程立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发了一条语音:“开慢点,注意安全。”

沈寻瞅了他一眼。

应该是比谁都急,却又最稳得住。

“不要这么看我。”他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怎么看你?”她干脆盯着他,弯起嘴角。

“像是看小白鼠。”他微微蹙眉。

“怎么会,您明明是猛兽级别的。”沈寻的笑意更浓,凝视他堪称完美的侧颜——这个男人,外表坚如磐石,内心却满是疮痍。

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惋惜。

她转头看向窗外,压下胸口的那点悸动。做记者这行,最忌入戏太深,自己投入太多情感,就无法客观、冷静地叙事和分析。因为识人识事太多,难免见悲见苦,也难免有圣母情怀,总觉得凭着手中一支笔,能够救济苍生。

“为什么做记者?”低沉的声音缓缓扬起。

那一霎间,沈寻有些愕然,几乎要以为他可以看穿她的心思。

“可以一直不断地去探寻新的事情和问题,”沉默了数秒后,她回答,“也可以不断地出发,离开。”

“所以,你害怕停留?”低沉的声音缓缓扬起。

沈寻的表情一僵:“程队,你像是在审问我。”

“如果我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他的视线终于落在她脸上,只有一秒。

“没有,”她低下头,一下又一下地扣着手指,“你说得没错。”

程立用余光打量着她的动作。纤细洁白的手指交扣着,不时翘起,又落下。这是想掩饰内心不安的下意识动作。

“你要不要睡会儿,时间还长。”他没再继续

方才的话题。

“嗯。”沈寻轻应了一声,调了下座位,扭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

感谢他放过了她。否则在那双利眼之下,她也许将无所遁形。

双眸陷入黑暗的那刻,耳边掠过的风雨声都被放大。此刻,穿梭在连绵的山林里,身边坐着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她居然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顿了一下。被惊醒的沈寻睁开眼,发现车已经在路边停下。江北他们的车也停在了不远处的前方。

“他们的车陷到坑里了。”程立见她醒来,淡淡解释,“我下去看一下,你待在车里。”

没等她开口,他已经开门下车。

雨还是很大。沈寻看到张子宁和另一位男同事也下了车,他们先在轮子下面垫了点东西,随后一起推车,但试了几次好像不行。

沈寻熄火取了车钥匙,推开门也下了车。

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了下来,她打了个冷战,仍是向他们小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待在车里吗?”程立见到她,不悦地皱起眉。

“我之前遇到过这种情况,我来开车吧,”她指了指驾驶座,“可以多一个人推车。”

程立瞅着她,点了点头。

沈寻握住方向盘,小心控制油门。多了一个壮实的江北,又试了两把,车终于开出泥坑。

沈寻下了车,乐滋滋地走向他们:“人多力量大吧。”

程立却仍是一张冰块脸:“赶紧都上车。”

沈寻没趣地撇撇嘴,往他们那辆丰田陆巡走去。

上了车,一阵暖意袭来,温差之下,她连打了几个喷嚏,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有点过敏性鼻炎。”

程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寻低头,瞧见自己的卫衣几乎全湿了,裤子也湿了大半,这时候才觉得有点难受。

她正要抬头,一块东西从天而降,罩在她头上。

她抓下来一看,是块浴巾。程立正从后座的健身包里掏东西。

“擦一下头发,别感冒了。出来得急,先凑合吧。”

他的语气仍没有什么温度,沈寻却觉得心头一暖。

“你呢?”她问,一边擦头发,一边打量他的状况。

他的衬衫也湿透了,脸上还挂着点水珠,几绺短短的发丝垂在额头一侧,竟显得格外性感。

“你擦完要还给我。”他缓缓出声,黑眸撞上了她的视线。

“哦。”她把浴巾递给他,见他接过去继续擦他的头发,她突然觉得脸上一热,而且越来越烫。

为什么她觉得暧昧?老天,她在乱花痴什么?

“你怎么了?”他狐疑地看着她泛红的脸,“你不会现在就发烧了吧?”

“有吗?”她慌乱地摸了下额头,“好像,好像真的有点烫呢,还有点晕。”

他丢下浴巾,伸出手。

温热的大掌就这么烙在她额前。那一霎间,她突然觉得心跳加速。

“应该没事。”他收回手,淡声道。

“嗯,应该没事。”她点头,像鹦鹉学舌。

“一会儿再看看。”他瞅了她一眼,踩下油门。


“我没见过他,”沈寻关上卫生间的门走到客厅时,沙发上坐着的女人正在摇头重复,“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她叫李娟,她口中的“他”,是她的丈夫,也就是之前在客栈里程立他们抓住的那个男人——冯贵平。

和局促的卫生间一样,客厅也很小,放了一张餐桌和沙发后,几乎就不剩什么落脚的地方了。

沈寻靠在餐桌旁,一边抱肩听程立他们询问,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李娟扎了马尾,染了紫红色的头发,因为没有及时补染,头顶露出了一半黑发,发梢又是枯黄色,显得发质很差。她看起来也就是30岁不到,五官轮廓清秀,但皮肤粗糙泛黄。她穿了件黑白条纹的t恤,胸前印着英文单词,下身是紧身九分牛仔裤,脚上是露趾松糕凉鞋。看得出,她在尽力以自己认为时髦的打扮装点自己,只是衣物的质地着实廉价。

“你的口红很好看。”沈寻突然插了一句。

李娟一愣,下意识地擦了下嘴角。

“刚才借用你家卫生间,我看到了,”沈寻微笑地看着她,“我也有一支同样色号的,同个牌子。你那支才开封不久吧,看上去就用过一两次的样子。你用几十块的润肤露,却舍得用几百块的口红,女人对口红果然是没有抗拒力啊,他有没有夸你涂着好看?”

“他……”李娟的声音骤然止住,表情顿时变得僵硬,“他

没见过。”

“我以为是你老公送你的礼物呢,那是自己买的?”沈寻笑道。

“嗯。”李娟机械地点了点头。

“这儿的商店应该没这个牌子吧。”

“我在网上买的。”李娟立刻补充。

“网购记录呢,给我们看下。”江北意识过来,马上追问。

“没了。”李娟摇头,“我经常会清空购物记录。”

“你以为我们查不出来?”江北不耐烦地蹙眉,“我警告你,你给我老实点。”

“你真可怜。”沈寻凝视面前的女人,目光清澈,却锋利。

“你什么意思?”李娟像被针扎了一下。

“女人嫁一个男人,不就是求个安稳幸福吗?”沈寻扬起嘴角,表情带着怜悯,“你看你,连用支口红都像做贼一样。当初他娶你的时候,是不是说过要让你过好日子?现在偶尔回来的时候,也还是会保证说让你相信他,以后一定会让你过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

“你真的相信他吗?比起缥缈的未来,你心里是不是更担心,他每次离开就再也回不来?”沈寻走近她,蹲下身,抬头望着这个开始有点颤抖的女人,“你知道吗?这一次,他们心里是这么想的。”

她抬手,指了指程立。

李娟像触电一样从沙发上直起身,眼神惊慌:“什么意思?贵平他出什么事了?”

程立看着她,没说话。江北他们也保持沉默。

这种沉默,顿时击溃了李娟。

她连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前晚偷偷回来了,今天早上六点多走的,有个人来家里找他。”

“什么人?”张子宁追问。

“我没看清楚,他向来不让我见那些人,”李娟嗫嚅着回答,像是在努力回想,“我从门缝里看到,那人个子并不高,说话口音有点怪。”

程立面色微沉:“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李娟忐忑地摇头,“我记得贵平有一次喝醉了酒说过,如果哪天他回不来了,让我记得去镇子东边的废砖厂看看,我公公在世的时候在厂里干活,那里还有个他留下来的小房间。”

离开冯贵平家,他们一行人立即赶往小镇东边的废砖厂。

雨势未减,砸在车顶,发出密密麻麻的闷响。

“谢谢。”沈寻正埋头看手机,听见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她知道他是在说刚才的事。

她抬头看向他刚毅的侧脸:“你打算怎么谢呢?”

“你想让我怎么谢?”他目视前方,语气平稳。

“也送我一支唇膏好了。”她笑。

“好,我让小美去买。”他答。

“不是亲力亲为,没诚意。”她不满意。

他掏出钱包递给她:“你现在网购,随便买几支,我的卡给你刷,我告诉你密码。”

沈寻呆住。

请原谅她这一刻的想入非非——他一定不知道,此举仿佛丈夫待妻子。

“程队真是豪爽,”她投降,“我只是和你开玩笑。”

他瞅了她一眼,放下钱包,按下车窗点烟。

我不是,”他淡声说,“那先欠着吧。”

烟草味夹杂着雨后的泥土气息漫进了车内,沈寻靠在椅子上,透过天窗遥望天上的流云。右边那一朵的轮廓,竟与他的侧脸好像。

“程队,应该过了这个路口就是砖厂了。”对讲机里,传来江北的声音。

沈寻望向前方的三岔路口,这里倒像是没下过雨,江北他们的车一加速,就扬起一阵尘土。

灰尘散去,对面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车速不急不慢。

两车交错时,程立下意识地瞥向左边,眸色却是一沉,几乎同一时间,他踩下了刹车,车身打了个转,接着油门一轰,朝那辆黑车就追了过去。

沈寻抓住把手,刚稳住身体,就听到他低沉冷静的声音在命令:“你们去厂里,我跟那辆车。”

“那车里的人有问题?”沈寻一出口就暗骂自己蠢,没问题他怎么会追呢?

“坐稳了。”程立没有回答她,只是简短吩咐。

沈寻没再说话,抓紧了把手,盯着前方那辆车。

大概是察觉了自己被盯上,那辆车越开越快。

这样的反应也让程立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猛踩油门,死死咬住对方。

沈寻忍不住看向他,在这紧张的当口,他的表情却格外沉静,仿佛潜伏的黑豹,盯着自己的猎物,耐心且坚定。

“趴下!”伴着一声暴喝,她的脑袋被一只大掌猛然压下,车身一晃,她的额头撞上了中控台。

疼痛在身体里绽放

她咬住牙没吭声。

“有没有事?”程立一手仍压着她,“趴着别动,对方有枪。”

他感觉到掌下她的身体顿时绷紧。

是跟,还是放弃?程立望着前方那辆疾驰的车,心绪翻涌。带着她,他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可要是不跟,也许就错过一条重要线索。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轻柔的声音传来,“程队,你就当我不存在。你一个人会怎么做,那就怎么做。”

“你专心开车,我自己可以。”沈寻推了推他的手臂。

“谢谢。”她头顶的力量卸了去,随之而来的,是他清冷的声音,“小美,我们离下一个镇子还有30公里,需要当地警力配合设置路障,车牌号景gk57,黑色大众速腾。”

沈寻埋着头,试图用深呼吸减缓不适感。视线所及之处,是他修长的双腿,因为坐姿,勾勒出男性化的健壮线条。疾驰中风更大了,掠过她的背脊,凉飕飕的。她想,气流应该是从挡风玻璃上的弹孔灌进来的。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冲撞,一下又一下,几近失控。

疼痛与恐惧感交织,但让她真正害怕的,竟不是自己身处险境,而是,她对身旁这个男人的担心……担心独自面对枪口的他。

在此刻,原本盘旋在心头的模糊感觉才变得足够清晰,如果,担心一个人多过于自己,是不是一种沦陷?如果,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有沦

陷的感觉,是不是一种危险?

汗水自额前无声淌落,风声掩住了她轻微却忐忑的叹息。

又是两声枪响。

黑车里的人显然在拉锯战中失去了耐心,迫切想甩掉紧咬不放的追兵。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黑眸危险地眯起,程立举起左臂,瞄准对方的后车轮,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一记沉闷的爆响后,前方的汽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歪歪斜斜地冲出了山道,撞进了一旁的树林里。

程立停了车,沈寻已经坐直了身体,迎上他的视线:“我跟你一起。”

他点了点头。

荒郊野外,他确实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车里。

将沈寻护在身后,程立小心翼翼地接近撞停在树下的那辆黑车。一步、两步……风似乎在瞬间静止了,茂密的树林,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脊背一凉,腥风血雨中磨炼出来的警觉让他猛地止住了脚步。

“怎么……”沈寻的询问尚未出口,就被一个悍然的怀抱压倒在地,轰然一声巨响,伴随热浪,扑向了他们。

耳朵里嗡嗡作响,意识回笼的那刻,她看向近在咫尺的俊颜,和那双紧闭的眼,恐惧顿时涌上了喉头:“程队!”

沈寻伸出右手,用力推了推他沉重的双肩,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程立!程立!”

“我没事,”低哑的声音传来,他睁开眼,深潭般的黑眸里映出她泪湿的脸庞,“哭什么?”

她怔住,情不自禁地抬手,抚

上了他的眉眼。

程立看着她破涕为笑的样子,侧首不动声色地躲过她的触摸,未再多言,只是撑起双臂迅速退开身,警觉的目光再度巡视树林。

沈寻看见那辆车已经炸成了空架子,若不是程立反应够快,他们早就葬身于这个陷阱。

“可以走了吗?”程立问了一句,视线却仍落在前方。

“可以。”沈寻站起身,走了两步,突然眼前一黑,又摔倒在地。

她心里暗咒了一声,挣扎着要站起来,程立却已经冲到她面前,黑眸扫视她周身:“怎么回事?”

“没……”

她的外套突然被拉了下来,黑色卫衣左臂上那一摊漫开的血迹再也无法掩藏。

程立眸色一沉,撩起她的袖子,原本雪白的手臂上血色猩红——目光上移,他看见她满额的汗水。

在他迫人的视线里,沈寻再也支撑不住,陷入深沉的黑暗里。

临近黄昏,小镇卫生院也变得安静下来。窗外的天光渐暗,只剩下病房里的日光灯发出灰白色的光亮,照得床上那张小脸越发苍白。

程立倚在窗前,习惯性地掏出打火机,烟刚放到嘴边,才意识到地方不合适,又把东西都放回口袋里,心里也升腾起一阵烦躁。

在车里时,他感觉到了她的颤抖,以为她是害怕,原来是因为疼的,子弹擦伤,伤口还不浅。

那种灼伤的痛,连个男人都未必忍得住,而她却忍了一路,连轻柔的声音都骗过了他。

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人。

以前叶雪虽然是受过职业训练的女警,但一直喜欢和他撒娇,他也觉得那样的撒娇让他很受用,而眼前这个倔强的女人,却让他有点困惑。

——程队,你就当我不存在。你一个人会怎么做,那就怎么做。我自己可以。

在车里,她说过的话又浮上了心头。

此刻,望着她苍白的容颜,他觉得胸口有种不适感,却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妈妈。”一声脆弱的呢喃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走到床前,看到她眉心紧蹙,仿佛陷入了不安的梦魇。

“不要丢下我……”原本埋在薄毯中的手抬起,想要抓住什么,颓然落下的那刻,他不假思索地伸手,雪白的柔荑落入他的大掌之中。那一霎的触感,细腻得不可思议。

即使有他作缓冲,手臂的疼痛还是惊醒了她。在她睁开眼之前,他迅速收回手,微微退开身。

蒙眬的视线中,高大的身影渐渐清晰。沈寻望着伫立在床前的男人,迎上那双深沉如墨的黑眸,一时间,竟觉得心魂震动。

他就站在那里,保持着一个沉默守候的姿势。而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被人守候了。

“为什么隐瞒伤势?就这么强撑着?”他开口,依然是极具压迫感的语气。

“不想让你分心。”她嗓子微哑。

“你知不知道,时间拖久了,要是感染,你这只胳膊都会废掉?”他的视线牢牢地锁住她。

沈寻愣了一下:“

我没想那么多。”

她右手撑床,想要坐直,程立走近了一步,伸出手扶起了她。

四目相对间,他出声:“那么,你想的是什么?”

沈寻胸口一窒。

深吸了一口气,她微微一笑:“我想的是,你在乎的事情。”

“我在乎什么,和你有关系吗?”他起身,声音清冷。

沈寻缓缓抬起头,水眸清亮:“有。”

程立与她对视数秒,就移开了视线,未再言语。

他隐隐地觉得,彼此的对话已经到了一个他无法控制的地步。

瞅见他的反应,沈寻扬起嘴角。箭已离弦,她不打算回头,也无法回头。

“程队,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好像——好像有点在乎你,所以在乎你所在乎的。”轻柔的声音,却挟着危险的力量。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