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中。
陆泽离开之后足足四五分钟内，都没有人说出一句话。
蜷缩在地上的赵锐，双手捂着脸，不住呻吟着。
混杂着血渍的水渍，见证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秦玥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脸上泪痕未干。
她心里突然很轻松，在陆泽将对方朝地上掼去的那一瞬，心中竟兀自生出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快感。
像是见证了电视剧中耀武扬威的反派终于被制服一般！
赵锐，是她的学长。
在过去的半年里，她尊重他，也以他为榜样。
可就在刚才，当他将自己人性中的恶完完整整的呈表现出来时。
秦玥突然觉得很恶心！
为和这样的人毕业于同一所学校，和这样的人做同事感到恶心！
为无数个夜里，伏在案前准备教案撑不下去时会以他为标杆而激励自己感到恶心！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把学生的尊严当作尘土一样践踏.......
目光，朝外投去。
眼神中带了些焦灼的她，望着陆泽消失在走廊中的背影，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有敬佩也有担忧，有认同也有惆怅。
他做了所有人都想做的事。
全场包含王主任在内的十八个人。
在刚刚那一刻，只有他是一位实至名归的老师。
但他也与年级中最炙手可热，与校长心里可以倾尽资源培养的那个人结下了死仇。
可能让他很难在蓉城一中立足的死仇！
王奇心情很复杂。
同样望向窗外的他，在全程看完陆泽做的那些事后，突然感到很愧疚。
这一路走来，他好像丢失了很多东西。
不顾一切的热血、一腔孤勇的坚持。
无所畏惧的勇气，以及.......
一管到底的责任！
明明，可以不用抽签这种方式的。
明明，自己可以想到更完美的解决方案的！
可他，却偏偏选择了最圆滑但也最无用的办法。
自己倒是没有落下骂名。
但曾经引以为豪的师德，也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权衡与选择中随风而逝了。
就在刚刚，当陆泽用尽全部的力气把赵锐往地下撞的时候。
他突然在这个不计后果的年轻人身上看见了许多年前自己的影子。
那个被他辜负了很久的自己.......
对不起啊，终究还是变成了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王奇在心里暗自说了一句，慢慢清亮起来的眼眸里，也多了几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懊悔和温情。
“所有人.......听着！”
于心中做出某个决定的他，边朝赵锐身边走去，边沉声开口。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把它关在这间会议室里！”
“出了这个门之后，不准讨论，不准提起！”
“老王我平时待大家不错，所以希望你们也能遵守老王的规矩。”
众人没出声，看向王奇的目光中，多多少少带了一丝诧异。
这老王，今天怎么转性了？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老王，他们反倒看的更顺眼了一些。
至于刚刚老王说的那些，他们自然会照做。
毕竟，虽然他们平日中惯常油滑、喜欢推脱。
但身为一个老师，他们还是明白什么是底线，什么是原则的！
陆泽骂的没错，打的也没毛病。
这个将师德与规矩完全当作尘土一样踩碎的渣滓，确实活该！
“赵锐，抬起头来！”
老王蹲到了赵锐身边，在对方衣领上轻轻扯了扯的他。
彻底褪去了此前惯常和稀泥的态度，眼神清冷又坚定。
从漫长的疼痛中终于获得了片刻清醒的赵锐愣了愣，缓缓将蒙在脸上的手拿来，茫然看向老王。
“赵锐，你听着......”
王奇将身子再度往前俯了俯，目光如炬。
“今天，我要保陆泽。”
“什.......什么？”
“我说我要保陆泽！”
老王侧身指了指悬挂在会议室墙角处的摄像头，声音淡定。
“你刚刚对那个男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摄像头里全部都录下来了。”
“陆泽对你做了什么，那里面也有。”
“今天我不调停，也不和稀泥。”
“但我想说的是，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
“陆泽打了你，是因为你说了不合适的话。所以......打了就打了，这你得认！”
“往后，这件事不要在提起，专心去当你的老师，带你的学生。”
“别去找外面的力量，也别去找陆泽的麻烦。”
“我可以把一班给你，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老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长舒一口气。
“但如果，让我知道你因为今天这件事给陆泽下绊子使阴招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搞掉你！”
“赌上我自己的职业生涯也好，拉着你一起踏进深渊也罢。”
“总之，我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赵锐！”
老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慢慢从地上起身。
“夹着尾巴去做自己的事，就凭你今天说的那些话，就够你死几百次！”
“记住，我要保陆泽。”
“这话，今天撂在这儿了。你好自为之！”
他直起了身子，也放下了许多心事。
愧疚还是会有的，但与刚才相比，终于变的少了一些。
他能做的，或许仅限于此。
但最起码，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做对了。
这个年轻人，这个义无反顾将所有人都嫌弃躲避的高二三班接手了的年轻人。
在以后的日子里，到底能不能真的改变一些什么，创造一些奇迹，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他应该会今天说过的那样。
不再去辜负陆泽的一腔孤勇。
会想尽一切，去挺他、保他！
脊背有些佝偻的身影，孑然一人，朝楼道里走去。
身影渐渐消失的过程中，他给陆泽拨去了一个电话。
.......
此刻，学生教学楼，二楼。
刚刚拐过拐角的陆泽，还未走到班级门口。
就听到了一道肮脏又暴怒的声音，响彻在楼道里。
裹挟着这世上几乎所有的恶意，如同山间滚石一般。
在这处书声朗朗的校园里，朝那座如坟墓般死寂的班级中。
像那个处在深渊谷底，连抬一下头都觉得艰难无比的某个学生身上。
滚落......
砸去！
“钱，钱呢！你格老子的，老子问你，钱呢！”
“读书，读什么书？你把你妈都害死了，你还有脸读书！”
“给老子滚回家，把钱给我！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你害死了你妈，你这辈子都要给我记着，你害死了你妈！”
“啪啪啪！砰砰砰！！”
巴掌声夹杂着重物挥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袭击着耳膜。
扑面而来的绝望气氛里，陆泽的眼神中，充满了悲戚。
他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复杂。
多年心理医生的经历告诉他，正发生在高二三班教室中的这场殴打。
并不是普通人所认为的父亲收拾儿子那么简单。
且不说刚刚那些听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真正让他觉得诧异，并且感到忧心忡忡的。
是在如此激烈的殴打和辱骂之下。
伸出漩涡之中的当事人。
没有反抗。
也没有哭。
他突然有些不愿意再往前迈出一步。
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他可能会再一次看到......
一张没有生机的脸，一颗早都绝望的心。
以及......
一个被践踏到尘土里，破碎成很多片的.......
年轻却苍老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