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宴江时崤的其他类型小说《沉浮事宴江时崤全文+番茄》,由网络作家“十三把剑”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这一晚,宴江在大床上安然沉睡,然而第二天凌晨悠悠转醒,就看见鬼王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看,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脸色惨白,唯独嘴唇红得滴血,差点没把他吓出病来。此后便战战兢兢地赖在脚踏上,无论如何都再不肯上床了。大抵终究是命贱,时崤难得的好心,在他看来却是行刑前的断头饭。时崤当然更没那个闲心再劝,只嗤笑一声,便随他去了。此后一连数日,一人一鬼相安无事。唯一的变数,就是书生身上的魂气恢复得并没有时崤想当然的那么快,不知是书生体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按理说本该可以一天取一次魂气,在书生身上却只能妥协退步,两日才取一次。宴江连反抗都不敢反抗一下,只要鬼王勾勾手,就只能视死如归地往对方脚边一跪,任凭冰冷的指尖点上他眉头,而后熟练地迎来那股全身无力的感觉...
《沉浮事宴江时崤全文+番茄》精彩片段
这一晚,宴江在大床上安然沉睡,然而第二天凌晨悠悠转醒,就看见鬼王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看,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脸色惨白,唯独嘴唇红得滴血,差点没把他吓出病来。此后便战战兢兢地赖在脚踏上,无论如何都再不肯上床了。
大抵终究是命贱,时崤难得的好心,在他看来却是行刑前的断头饭。时崤当然更没那个闲心再劝,只嗤笑一声,便随他去了。
此后一连数日,一人一鬼相安无事。唯一的变数,就是书生身上的魂气恢复得并没有时崤想当然的那么快,不知是书生体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按理说本该可以一天取一次魂气,在书生身上却只能妥协退步,两日才取一次。
宴江连反抗都不敢反抗一下,只要鬼王勾勾手,就只能视死如归地往对方脚边一跪,任凭冰冷的指尖点上他眉头,而后熟练地迎来那股全身无力的感觉。
他对于魂气的感知比常人更为敏感,换做别人,失去三分魂气不过觉得疲倦而已,他确实每次都要晕上一会儿。时崤为免平白惹来注意,取魂气便都在夜间睡前进行,好歹让书生好生休息一夜,次日还能照常出门去,不会有太大影响。
不过偶尔也有意外发生。
某次时崤一不小心多取走了半分魂气,甫一收回手指,宴江就完全支撑不住身子了,整个人软软地往前倒,也没处借力,竟直接一头靠在了平时避之不及的男人膝上。
宴江眼前金星直冒,缓了缓,大脑没来得及思考,嘴上却已经问出了心中连日来的疑问:“大人,我是不是会死?”
他说话的力气也是虚虚的,少了几分惯有的讨好与奉承,带了点鼻音,显得有点委屈。
按照时崤一贯的性子,本是该踢开他的。但短短一句话听在他的耳里,像极了撒娇讨饶,便临时改了主意,起了逗弄的兴趣,笑道:“本座怎么舍得杀你?”
他捏小孩似的捏捏他脸颊的薄肉,“要论辈分,你还得喊本座一声老太祖叔。”
时崤从前还是人类的时候,与宴江的老太祖宴淮之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常以兄弟相称,如果不是最终死在宴淮之手中的话,其实这一声老太祖叔也算合情合理,虽然如今提起格外讽刺。
时崤也不是真的要提这门关系,只是想看看这书生会做什么反应。
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答,再看,才发现人类已经枕着他的膝头昏睡过去。
时崤拍了拍他的脸,憔悴的眉眼还是安安静静的,最终还是放下了准备将人踢开的脚,驱了一股鬼雾来,将他平稳地放回脚踏上,这才转身出门去。
如此,又过了足足接近二十天,时崤才堪堪在接着人类的魂气在自己伤口的表面修补上一层薄薄的痂。虽然离痊愈还算很远,但鬼气终于不会再顺着伤口四溢开去了,一身鬼气很快重新充盈。
这是最重要的一个进步,因为鬼气不再莫名流失,时崤不管是使用术法还是运气疗伤,都会变得顺利得多。最直接的一点表现,就是他如今白日里终于不再需要附身画卷了,肉身也能维持得更像活人。
宴江不知道这些弯绕,只是觉得时崤的长相渐渐没有那么可怕了,终于不会被突然出现的红眼吓一大跳。但也有叫他苦恼的地方,那就是鬼王不再夜夜出门,每隔两天取了魂气,夜晚在院中盘腿坐上一两个时辰就回回屋,他睡再脚踏上的时候,鬼王也睡在床上,叫人睡得胆战心惊,别扭极了。
那一夜给他带来的阴影此生难忘,他如今每到夜里都会下意识地紧张,现下又和鬼王住一个屋,能睡得安稳才奇了怪。大夏天的,必须全身盖紧被子才能睡着,半夜也总会被噩梦吓醒个三四次,再迷迷糊糊重新睡过去。
其实宴江这段日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睡眠,时崤却是头一回发现。半夜靠在床头运气的时候,被脚踏上传来的动静打断了好几次,探头一看,才发现睡着的人类满头大汗,像是困在梦魇当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踩空似的痉挛,因着脚踏太窄,他一动,膝盖就直接撞在床边上,震得帷幔也轻轻晃动。
时崤无法理解。难得想起自己还放了一抹鬼气在这书生体内,便驱动着去窥探对方的梦境,便见这人类在梦魇中整夜整夜地逃亡,入眼尽是些断手断脚的妖魔鬼怪。
——这书生的胆小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还要夸张,也难怪魂气恢复得慢,夜夜在梦中担惊受怕,算是哪门子的休息?倒变成像是他堂堂的鬼府之王气量太小,特地来人间虐待一个人类似的。
时崤先是嫌弃,而后又觉得好笑。黑雾将睡梦中的宴江托放到大床里侧,他懒懒地伸过手去,将手心覆盖在那人额头,眼中红光一闪,梦魇中书生瞬间就安静下来,坠入无梦的沈眠。
末伏的夜晚仍旧闷热,小屋不通风,宴江又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没过多久便热出了一头的汗珠。到了后半夜,他开始无意识地往浑身冰凉的鬼王身边蹭,直到额头贴上时崤的腿,觉得舒服了,才消停下来。
时崤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多加理睬。
于是等宴江久违地睡饱了觉,一睁眼,发现自己贴着鬼王睡了一夜,又一次吓得差点摔下床去磕头谢罪。
动静有些大。时崤停止运气,缓缓睁开眼,就见他正努力瞪大惺忪的睡眼,脸颊还有睡出来的淡淡的压痕,因着休息得好了,身上的魂香更浓了些许,脸也恢复了最开始的清秀白嫩,看着顺眼不少。
好心情地摸了一把那只通红的耳朵:“本座又没苛待过你,贤侄孙至于那么怕吗?”
宴江被冰得缩了缩脖子,告罪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被打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昨夜起风,将屋顶的茅草刮散了一点,露出小小的缝隙,一抹朝阳此时便钻进了卧房,在地上画出一道金色细线。
借着这点光,宴江看见鬼王笑了笑。不是冷笑,也不是嗤笑,柔和的光线中,那张面容少了几分阴郁,俊俏到夺目,隐约可见画卷中青年将军的潇洒与强大。
也很漂亮。
宴江还是头一次正视时崤的容颜,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人,一时竟看呆了过去。直到鬼王薄唇开合,缓声问他“好看吗?”他这才回过神来,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什么,慌慌张张地爬下床,穿鞋的时候尾指甚至带了些抖。
时崤看在眼里,没有拆穿,随手一捞,又执起画卷细细地看,神情若有所思,似乎想从中看出宴淮之的影子,问问那个老头为什么能生出如此无能又窝囊的后辈。
余光瞄见书生匆匆背起书篓,准备逃出家门的背影,时崤想了想,随口吩咐了一句“今夜早些回来”。说完就自顾自地闭上眼准备小憩了,也不管对方听到没有。
今日是八月十五。
距离时崤离开鬼府来到人界,恰恰一个月整。
又是一个月圆夜。
像是应验她的话,那高高鼓起的肚皮突然开始大幅度地鼓动,像是里头有什么力大无穷的东西,正拳打脚踢地想要破肚而出。林琴琴的表情不见任何痛苦,反而拉开衣裳下摆,让整个肚皮清清楚楚地露在丈夫的眼前。
宴江眼尖地注意到那黑纹正沿着她的脖子往下爬。他拼命想要甩开对方的手,却被钳得死死的,林琴琴甚至连肩膀都未被带动,只专心地盯着自己的肚皮,笑容越扩越大,到最后已经超出了人类该有的宽度,双眼变成了蛇一样的竖瞳,里头闪烁着疯狂的喜悦。
在这样诡异的沉默里,线纹很快就以藤蔓爬行的姿态布满她整个肚皮。那一瞬间,所有的动静都猛地停了下来,随后便是更为激烈的反射,宴江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子”的肚皮被往上顶出一个尖包,顶到极限了,竟生生撕裂出一道血缝,一双青灰色的小手从内里伸了出来,然后,抓住裂口的边缘,猛地往两边撕开!
“啊啊啊啊啊——!!!”林琴琴发出高亢的惨叫。
那怪物力大出奇,手上尖锐的指甲直接在肚皮的边缘戳了四个血洞,裂口一路撕开到母体胸下,宛若在撕什么脆弱的纸张。而后,触目惊心的肉堆中,什么东西动了动,缓缓地往外爬出来。
是一只与婴儿差不多大,却完全无法称之为人的怪物。头大、身小,四肢干瘦修长,青灰色的皮肤上覆着薄薄一层透明鳞片,脸上没有其他五官,只被一整张布满獠牙的嘴占据。它甩了甩身上的血,转过身去,眼睛竟是长在了后颈,没有眼皮,数以百计的重瞳看看宴江,又看看母体,冰冷无情。
“江郎,你快看看呀,我们的孩子,长得多可爱。”
林琴琴用力地拉扯宴江,把他扯得一个踉跄,额头重重地嗑在床沿。
近了,血腥味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赴死般抬起头来,就能看到怪物正双手从她破开的肚皮里掏出内脏,贪婪地往嘴里塞,一口又一口,不知停歇。那些内脏甚至还是鲜活的,在它的手中微微蠕动。
“宝宝,是不是吃不饱呀?没关系,我们还有爸爸。”林琴琴毫无痛觉,慈爱地摸了摸怪物的头。
于是,可怕的咀嚼声中,它突然停下了动作,后颈的重瞳左右转动,最后锁定在已经呆滞的宴江身上。下一瞬,狰狞利爪携着腥风,朝他的面门抓来——
宴江猛地惊醒。
入目没有破屋,没有女人,更没有怪物,只有夜明珠的冷光中,一角波光粼粼的鲛纱在眼前微微飘动。
“阿浮?”鬼王低下头来,属于男性的大手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宴江这才从窒息中挣脱出来,张开嘴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卧房内的小窗被衣柜挡得严实,房门口摆着花鸟屏风,墙面刷着上好的漆,不再斑驳破落,一切都与梦里的场景相反,眼前才是自己该处的现实。自己也没有家室,而是鬼府之王管控下的一个奴隶,虽然每日胆战心惊,却不曾受到真正的伤害。
本能地逃避噩梦,人类在心里反复宽慰自己。
大概是在安抚,湿凉的吻温柔地落在他的太阳穴,可起到的作用却微乎其微,宴江甚至都没有发觉,只眼神还是惊慌无措,止不住地左右乱瞄,大概是没有什么实感,疯狂地想要确定自己已经安全。
左思右想,晚饭时分,宴江向老夫妇问了一嘴黑鸦的事。
老农夫毫不惊讶,点头称村中确实时常有黑鸦出没,老妇人见宴江神色不安,便从旁解释道:“隔壁村头有个杀千刀的祸害就爱养这些个晦气的东西,有时候大半夜的会飞到咱屋前,不理它就是。”
宴江只能作罢。
农家夫妇淳朴好客,虽然自己饭桌上常年不见什么油水,却还是三餐都唤了暂住的宴江来同桌而食,米粥稀得如水,好在自家种的菜叶还是有的,切碎了放到米汤中滚上一滚,粥水便带上了植物的清香。配上一小碟腌菜,不难入口,只是宴江独居许久,难免无所适从。
是打了张小桌在院子里吃的,天色一点点昏暗,老人把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还没问你这娃儿叫什么名呢?”
宴江打了个激灵,迟疑了一下:“晚辈姓宴,名江。”
“宴江?不愧是读书人,这名字起得好哇……”老人便点着头赞叹。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神从松弛的眼皮底下探出来,直勾勾地放在书生脸上,作态像是对晚辈的欣赏,却是叫人浑身长刺般不舒服。宴江下意识避开了这道目光。
心中疑惑无限扩大,却又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头绪,只能借着夜色掩住慌乱,故作镇定地放下碗筷,站起来道已经吃饱,想要回房休息了。
再看去,老夫妇的神色又都看不出任何异常了,点点头,没有多留。只在宴江关上屋门前,老妇人抬头看了看天,笑着提醒了一句:“这天看着要来雨,娃儿今夜早些睡吧,免得半夜被雨吵的睡不着。”
宴江好声答应。
入夜之后确实起了风,将白日的燥热吹散开来,有一种即将入秋的清爽。
老夫妇收拾完碗筷也双双回到自己屋头去了,院中彻底静了下来,偶有落叶被风刮着挪动,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睡意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来得意外地快,宴江脱了鞋躺进被窝,本想好生琢磨一下今后的出路,最后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到后半夜,窗外果真响起雷鸣,而后便是狂风骤雨,雨水争先落下,打在屋顶与窗扇上,将白天日头的余温彻底洗净。雨声扰了睡眠,梦就变得不太安稳了,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书生只盖了一层薄薄被单,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些冷,本能地蜷缩起来。
嘎——嘎——嘎——
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别样的动静,又被雨声打散开去,变得模糊而稀碎。宴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身体像是醒了,精神却还累极,仍旧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
雷声一声接一声地砸落下来,震得他心口突突地跳,意识越来越清晰了,听觉也变得无比灵敏,不受控制地捕捉周围一切动静。
方才那声音源头好似在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清晰了一些,好像是……黑鸦的叫声。
是隔壁村的黑鸦又飞来了吧?
宴江理所当然地想。
然而又在下一瞬意识到里其中的不合理,身体突然僵住,睡意退得一干二净:外面可是正在下大暴雨。
鸦也好,雀也罢,但凡是在天上飞的生灵,就没有不知道躲雨的。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怎么可能还飞得起来?怎么可能还以如此快的速度朝这边靠近?
不对,不对。
一切都那么地不合乎常理。
以及,明明才入伏不久,怎么会因为区区一场雨,就冷得仿佛入了深秋……
宴江的心渐渐越跳越快。
他不敢睁眼,更不敢动弹,身体维持蜷缩着的姿势久久不敢移动,直至酸痛发麻。被窝里,只有手指悄悄蜷缩起来,静静握住了自己胸前护身符,祈祷它真的能为自己消灾去邪。
——阿娘,阿爹……
当冰冷的笑声在耳边炸起的时候,宴江大脑一片空白,好像连情绪都被冻住了,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他睁开眼,朦胧的天光将屋内照出一点轮廓,透过发黄破旧的床帐,茅草搭成的屋顶清晰可见,床帐顶打了好几处补丁,其中左上角那一处最旧,已经褪色发白,是他小时候顽皮扯破所留下的痕迹。
是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家。
逃出家的时候,只是想着躲一阵子,总有一天会重新回来,没有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一觉醒来,自己就从百里外的胡三乡凭空消失,回到这里。
宴江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喊叫尽数被卡在喉咙里,他才发现自己浑身无法动弹,只能像个僵尸一样躺在床上,惊恐又绝望地看着两步外的人形身影慢慢靠近。
近了,终于看清那个“东西”的模样,是个浑身死气的高大男子,皮肤泛着死人的惨白,白到即使在如此昏暗朦胧的光线中都耀眼无比,衬得一头高高束起的发比墨还要黑;身上衣着华贵,但型制陌生,大片的黑着金边,袖摆处点缀大片的红,似乎是无数诡秘繁复的绣纹,随着男子行走的摆动而流转不止。宴江忍不住仔细看去,便被迷了心神,纹路涌动着拂面而来,仿佛要将他的魂魄吸噬淹没。
“放肆!”
一声冰冷的低喝。
宴江视野中衣摆一挥,便有一阵风大力击中他的脸颊,将他打得脸偏了偏,骤然回过神来,诡异男子还淡然站在原地,看宴江的眼神冷漠无情,就像在看一只无所谓的蝼蚁。
“想活命,就好生听着,鬼府可以暂不收你。”对方的语调高高在上,不带任何温度,“本座无意干扰人界法则,只是暂居人界,需要一处清净的居身之所,看上你这儿,是你的福气。你的体内有本座的一丝鬼气,大可以再次逃跑,哪怕跑到天南地北,本座都寻得到你,像今夜一样。”
似乎是宴江越来越惊恐的眼神取悦了鬼,鬼眯起眼睛,换了一种柔和些的语气:“但还是不要尝试了,毕竟若将本座惹怒,你锦县宴氏独子一条命可不够赔。龙嘉八十四年收入地府的宴氏夫妇二魂,至今仍未投胎,本座要其灰飞烟灭,也不过动动手指的功夫。”
说着话,鬼的身后凭空漫起一整黑雾,汇聚着凝成一只华贵的紫木椅。他的眼睛是纯黑的,没有眼白,瞳孔隐隐闪烁着鲜红的光,配上慢悠悠的语调,简直比第一次遇见的黑雾更要恐怖上几分。
男子极为自然地坐下,靠进椅背里,用手虚虚拖着下巴,一派贵气慵懒的模样:“若是听明白了,就起来表个态吧。”
他的食指微不可察地一动,便撤了人类身上所有的禁锢。
宴江早已被吓得半死,其他话没听进去多少,好歹还是听明白了自己父母的亡魂被对方捏在手上,顾不及抹一抹脸上被吓出的泪,连滚带爬地翻下破床,佝偻着身体跪在鬼王脚边,一个接一个地疯狂磕头。
“我错了、小的错了,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饶小人一回,宴某当牛作马,在所不辞!”
说到激动处,舌头直打结,露出害怕得不住颤抖的哭腔来。涕泗横流的模样又窝囊又埋汰,时崤本就有些不满,一想这人要是再磕破了相,日日在眼前晃荡看了更是生烦,便勉为其难地放出一团黑雾,阻了他继续磕头的动作。
但也恰恰是这类窝囊人,用起来最是听话趁手,主子不发话,就一直维持着五体投地的跪趴姿势,不敢动弹。时崤抬脚,黑色长靴踩上那看着瘦弱不堪的脊背,把他当作脚蹬来用,宴将也只是一抖,也不敢多言。
剧烈的心跳隔着皮肉、衣物与鞋底传递到脚底,可见此人恐惧到了极点,若是再受一次惊吓,估计不需要亲自动手,也要当场一命呼乎了。时崤自认好心,没再招出些什么不好看的玩意,只操控着黑雾将他的头颅托起,逼迫他由下而上地仰视自己。
“本座是鬼府的王,名曰时崤,你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
顿了顿,才怯怯地小声报出自己的姓名来:“小的姓宴名江,表字浮生……”
哭声低了下去,魂气被过度吸取后变成了另一种痛苦,直到黑影获取了力量,形态都更稳固些了,时崤才慢悠悠地抬手。
鬼影的动作随之戛然而止,人类无力地倒在地毯之上,蜷成一团默默流泪,看起来凄惨无比。
仔细看去,他的嘴还在微微开合:“我错了、我错了……大人发过我……”
有些热。时崤坐直身子,放下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
鬼影失了限制,又再度动了起来,把软绵绵的宴江拉起。
只是这一次,人类却突然从混沌中挣脱出来,强行调动起最后一点力气,甩开它们,狼狈地朝鬼王爬去。
仅仅几步的距离,却已经是他的极限,他整个人扑倒在鬼王脚边,急切地抱住对方的小腿。
“大人、大人、大人……求您——啊!”
宴江哭着瘫倒在地,一只大手抓住他后脑勺的发,将他的上身拉高起来。
时崤盯着他的脸,柔声问:“阿浮想求我什么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宴江身后的鬼影还在靠近。
“呜呜……”宴江的哭泣拖长了尾音,软得可爱。他无力地仰起头,双手也无知无觉地攥紧了鬼王膝盖处的布料,把华贵衣裳揉出道道皱褶。
时崤拉开他的手。
“都被别人欺负这副样子了,还想要本座怜惜你?”
“不……”宴江急急否认。像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小声抽泣着向长辈索要一个怀抱,他不住挣动着要去够眼前的膝盖,终于完整地说出来哀求:“不要别人,大人救我……我只要大人……”
他一头长发散落,隐约透出一种被凌虐的美感。
可惜在鬼府王座上坐了近千年的上位者不会心软,只会更加尽兴地将残暴癖好施加在下位者的无助之上。时崤的嘴角始终挂着淡笑,淡然地欣赏人类跪在自己脚边求饶的模样。
许久,许久。
时崤终于不再拒绝,任由宴江无力地伏在自己的大腿上。
鬼影冰冷,鬼王却是温暖的,宴江在本能驱使下双手抱住对方的腰,泪湿的脸深深埋进那结实小腹——是一个寻求庇护的姿态,哪怕这所谓的庇护者,归根到底还是这场轮暴的凶手。
“阿浮分明许诺过用魂气供养本座。”时崤挖出他的脸,“每次都哭哭啼啼、不情不愿。言而无信是读书人的作为吗?”
“没有、不是的……”
“嗯?”
难堪把宴江拉进深渊,又灌满了名为自我厌弃的泥浆,他的泪流得更凶了,眼神里尽是绝望:“大人,我好难受……”
“呜呜……我不要它们……”
“阿娘救救我……救救阿浮……哼呜……我好害怕……”
绝望中的崩溃是没法讲理智的,抽泣很快就变成了崩溃的大哭。
不会发脾气,不代表没有自己的情绪。
过去无论被如何对待,他总是表现出百分百的听话顺从,就连哭泣也总是小小声地憋着,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害怕、不难过,他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那些负面情绪只是被强权压在了心理,总有一日会决堤。就像现在,眼泪把鬼王的衣裳打暗了一大片,膝盖也彻底跪不住了,须得对方扶住,才不至于瘫倒跌落。
时崤见此也是讶异的。
妥协地叹了一口气,挥挥手,几道噩梦般的鬼影便原地散成黑雾,飘荡着回到本体。
“这么大的人了还找娘。”他把人类抱到腿上,拍拍他的背,“本座可不是你的阿娘。”
身躯是温热的,胸膛照例还是没有活人应有的心跳,熟悉的怀抱为人类提供了些许的安定。宴江双手惶恐又不安地抱紧对方的肩背,呢喃里还有浓重的哭腔:“大人、大人。”
话音未落,就被对方一把拉住。忍着疼的手竟也可以爆发出恁大的力气,把男人的手攥得没有挣脱的余地,林琴琴已经满脸豆大的汗珠,苍白的嘴唇嗬嗬地喘了好几口气,才有力气说上那么一句话来:“夫君别走,别走——”
早已慌了神的书生这才想起,若自己一走,家中便只剩下临盆的妻子一人。只能不住地用言语安抚产妇,没有多久就急出了满背的冷汗。
支住窗户的小木棍大概被方才的麻雀踩歪了去,被风一吹,便骤然脱落在地,窗户啪地合上,阻挡了屋外灿烂的阳光,给卧房里留下满屋昏暗。
宴江下意识想起身去重新开开,林琴琴却不放手,反而劝阻:“产房不能见风,这样也好。”
似乎是已经捱过了这一阵的疼劲儿,她的声音比方才冷静了许多,只余下微微的虚弱。宴江回头,眼睛一时间还未适应光线的变化,只能模糊看见妻子的脸上又挂起了恬淡的笑,与方才痛苦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顿了顿,压下心中莫名的不安:“琴琴是不是好些了,我去劳烦邻居的马婶来陪你,然后马上去给你请产婆来,好不好?”
“不用的。”林琴琴却仍摇头否决。她嘴角挂着幸福的笑,要宴江低下头来,将耳朵凑近自己嘴边,然后小小声地对自己的丈夫耳语:“小家伙很乖的,他说要自己出来,若是有外人在,就要害羞了。”
说得非常认真,就仿佛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与她说了似的。
宴江苦笑。他抬起头来,正打算继续哄劝妻子,眼睛却在逐渐适应黑暗后突然捕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妻子的面容,似乎有些奇怪。
再仔细看去,就见在昏暗的掩盖下,那张漂亮的脸竟不知何时出现了诡异的黑色细线。像是被什么活物寄生,那些线条在他的眼皮底下优雅地蠕动伸张,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密密麻麻得爬满林琴琴的脸。
乍一看,像极了蛇的鳞片。
宴江惊呼一声,瞪大眼睛,差点往后栽倒,却又顾忌仍与妻子握在一起的手,急急稳住身体。
当事人林琴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仍是笑着的,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肚皮,另一只手在上头一下下轻柔地抚摸,没有半点临盆产妇的无措与不安。
“琴琴……”宴江唤她,尾音有些压抑的颤抖。
“嗯?”林琴琴闻声抬起头来。
在宴江不可置信的、惊恐的目光中,她面上皮肤就像老化酥脆的墙皮一样,沿着那些黑线片片碎裂开来,“怎么了,夫君?”一笑,碎皮就哗啦啦地往下掉,露出其下血淋淋的肉来。
宴江无声地惨叫,双腿一酸,整个人瘫坐在地。
“你在怕我吗?”分明嘴角还是方才那个弧度,却变得无比的诡异与恶毒,林琴琴至始至终没有放开宴江的手,力气已经达到了绝非普通女性该有的程度,哪怕宴江已经惨叫着瘫倒在地,连连蹬着双腿想要后退,也未被挣脱丝毫。
“你你你不是琴琴!”歇斯底里的指认。
“夫君说什么呢,是不是想到马上要当爹爹,开心到昏头了?”
“你放——”
“嘘!”林琴琴的头俏皮地一歪,余下半边的脸皮也尽数掉落在枕头上,整张脸血肉模糊,其下还清晰可见交错的血管,“我们的孩子,已经忍不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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