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叶孤舟楚玲珑的女频言情小说《少年影行录叶孤舟楚玲珑完结文》,由网络作家“冰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南乾断喉谷,黎明时分。悬崖上的浓雾还没散,段无疑戴着半截银色假面,躲在一块巨石后俯瞰谷口。在他的身后,蹲着十二个全副武装的血影阁精锐。血影阁本是个臭名昭著的刺客组织,以情报广泛,手段阴狠著称。后来,北玄皇帝将血影阁收编,却引得以“御鉴司”为首的多个机构的不满。而段无疑,是北玄“血影阁”四海堂的堂主。与阁主陈七绝虽然年龄相差二十岁,但却以兄弟相称,名副其实的二把手。这次,他是奉北玄皇帝之命,潜入南乾截杀巡游的南乾太子。“叮铃铃......”不多时,谷底终于传来了銮铃声响。“放火油。”段无疑警觉地抬起手,压着嗓子下令。随后,十二道黑影立即沿着峭壁滑下。铁索绞动声里,装满火油的陶罐快速坠向谷底车队......但是,却在半空被数十枚火箭截住...
《少年影行录叶孤舟楚玲珑完结文》精彩片段
南乾断喉谷,黎明时分。
悬崖上的浓雾还没散,段无疑戴着半截银色假面,躲在一块巨石后俯瞰谷口。
在他的身后,蹲着十二个全副武装的血影阁精锐。
血影阁本是个臭名昭著的刺客组织,以情报广泛,手段阴狠著称。
后来,北玄皇帝将血影阁收编,却引得以“御鉴司”为首的多个机构的不满。
而段无疑,是北玄“血影阁”四海堂的堂主。
与阁主陈七绝虽然年龄相差二十岁,但却以兄弟相称,名副其实的二把手。
这次,他是奉北玄皇帝之命,潜入南乾截杀巡游的南乾太子。
“叮铃铃......”
不多时,谷底终于传来了銮铃声响。
“放火油。”段无疑警觉地抬起手,压着嗓子下令。
随后,十二道黑影立即沿着峭壁滑下。
铁索绞动声里,装满火油的陶罐快速坠向谷底车队......
但是,却在半空被数十枚火箭截住!
燃烧的陶片雨点般砸向岩壁,火舌席卷着青苔发出爆响。
段无疑心头一凛,握剑的手也骤然渗出了冷汗。
真是奇怪了,谷底南乾太子的銮驾车队仍在匀速前进,而且连马匹嘶鸣声都没有。
不妙,其中有诈!
“撤——”
段无疑转身高呼,可是三支响箭却破空而至。
东侧山脊处,突然冒出黑压压的弓弩手,南乾的旗子在迷雾中显现。
十二名血影阁精锐被箭雨逼回悬崖,同时西面岩缝里竟钻出了二十余名暗行司的武士。
一张细密的金丝大网迎头罩下,边缘还悬挂着银钩倒刺。
段无疑欲挥剑斩断金丝网,剑刃却卡进了岩缝。
金丝大网迅速罩住了段无疑,并迅速收拢,最终将其捆得严严实实。
此刻,他亲眼看见血影阁十二名精锐悉数中箭身亡,横七竖八地躺在了悬崖上的碎石堆中。
段无疑深知,自己已经逃无可逃,但是又不想被俘虏。
于是,他暗中捏碎袖中藏有剧毒的蜡丸,蚀骨散混着血水慢慢渗入了伤口。
不过盏茶功夫,便会毒发身亡。
“呵,陈七绝的人,不过如此嘛!”这时,一阵清冷男声自身后传来。
段无疑扭头看去,朦胧中发现那男人坐在藤轿上,指尖把玩着一枚精致的玉扳指。
同时,他忽然注意到男人腰间令牌上“暗行司”三个字,字的周边还刻着“四爪蟠龙”纹路。
这男人,正是南乾“暗行司”指挥使——徐浪。
暗行司,南乾最大的特务组织,直属于南乾皇帝麾下,以行迹诡秘而闻名。
“徐指挥布局精妙,段某佩服佩服!”段无疑体内开始剧痛,目光死死盯着徐浪,“不过,徐指挥得让段某死个明白吧?”
徐浪轻笑摆手,两名武士拖出个血人。
段无疑瞳孔剧震,那竟是本该在百里外打探情报的“千面狐”苏林。
此刻他右手断指处还在淌血,断口整齐如刀削。
“贵阁的千面狐确实难缠。”徐浪慢条斯理地擦拭玉扳指,“只可惜,他扮作卖油郎时,右手老茧的位置不对。”
话音未落,苏林的头颅已滚落向谷底。
段无疑仰头苦笑,突然一阵眩晕,瞬间失去了知觉。
“竟然自我了断了,是个人物。”徐浪缓缓走下藤轿,来到了段无疑跟前。
一旁的武士抽出玄色钢刀,挑开了段无疑脸上的半截假面。
徐浪走近前一看,不禁愣怔:“是他?”
......
桃山镇东头的集市上,各色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个小药摊前,围着一圈人,不时发出哄笑声。
“各位乡亲父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叶孤舟站在一块破木箱上,手里举着一把晒干的草药,声音洪亮,“正宗横云岭的雪莲,三百年才开一次花,滋阴补阳,延年益寿啦!”
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衫,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条布带,脸生得眉清目秀,说话时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叶药师,你这雪莲我怎么看着像萝卜干儿啊?”这时,一个挑着担子的农夫打趣。
叶孤舟丝毫不慌,反而笑意盈盈:“哎呀,李大哥好眼力!这正说明我这雪莲珍贵啊!您想想,能在横云岭的山尖儿上长得跟大萝卜似的,这生命力得多顽强?所以,药效能差吗?”
正当叶孤舟说得兴起时,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三个一脸恶相的青年晃悠到了药摊前,为首的胖子名叫赵三,一脚踢翻了叶孤舟的木箱。
“哟,叶大骗子又在忽悠人呢?”赵三阴阳怪气道。
叶孤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灿烂:“哎呀,这不是赵三爷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这儿刚进了点上好的灵芝,专治肝火旺盛......”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叶孤舟的话,他的左脸立刻肿了起来,嘴角渗出一丝丝血。
“老子今天不要药,就要你好看!”赵三狞笑着,一把将叶孤舟推倒在地。
围观的人纷纷后退,没人敢上前劝架。
叶孤舟坐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眼神闪烁:“三爷,您看这样行不?我给您写个欠条,改日......”
“改日?”赵三一脚踩在叶孤舟肩膀上,“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敢惹三爷的下场!”
两个跟班猛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叶孤舟。
赵三慢悠悠地走到叶孤舟面前,突然伸出左手抓住了叶孤舟的头发。
叶孤舟的脸,被狠狠地按在了泥地上。
“来来来!”赵三把脚伸到叶孤舟面前,“把三爷鞋底的泥舔干净,今儿就饶了你。”
叶孤舟的脸紧贴地面,泥土沾满了半边脸。
他的眼珠子还在转,似乎还在想什么说辞,但这次赵三显然不吃这套了。
“不舔?”赵三加重了脚上的力道,冷冷一笑,“行啊,那就别怪三爷我不客气了!”
说着,右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浪冷清的声音从人群外传了过来。
“住手!”
人群自动分开,三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徐浪面容冷峻,一身带金丝的玄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把长剑。
赵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屑的表情:“哪儿来多管闲事的?在桃山镇,没听过三爷的名号吗?”
徐浪看都没看赵三一眼,目光直接落在叶孤舟身上:“叶孤舟?”
叶孤舟艰难地抬起头,肿脸上还挂着笑容:“这位爷认得小人?敢问这位爷尊姓大......”
没等叶孤舟说完,徐浪便简短地自我介绍,“暗行司,徐浪。”
“暗行司”三个字一出,围观者顿时一片哗然。
赵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匕首“当啷”落地,抓着叶孤舟头发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暗、暗行司?徐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徐浪身后两名随从身形一闪,众人还没看清动作,赵三已经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三丈开外。
他的两个跟班刚要动作,也被一人一脚踹翻在地,捂着肚子哀号起来。
徐浪这才转向叶孤舟,面无表情道:“跟我走一趟。”
叶孤舟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徐大人,您看我这小老百姓,能帮上暗行司什么忙啊?要不这样......”
“走!”徐浪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叶孤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只好点了点头:“配合徐大人办事,那是小人的荣幸。”
刚走几步,他却又停了下来:“徐大人,您稍等。”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叶孤舟抄起赵三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大步走向正要爬起来的赵三等人。
赵三转过头,刀光晃着他的脸,惊恐不已:“别......”
叶孤舟神色冷漠,在赵三跟前蹲下,高高镝扬起了锋利的匕首。
此时围观者们都屏住了呼吸,都以为叶孤舟要“狐假虎威”送恶霸赵三上西天。
没想到,就在匕首落下的一瞬,竟插进了赵三腰间的刀鞘内。
赵三闭着眼睛,一脸发蒙。
叶孤舟用指节用力敲了敲赵三的脑门儿,高声警告道:“你日后若是再敢欺行霸市,可别怪徐大人和我对你不客气!听见了吗!”
“徐大人”三个字,说得尤其重。
赵三等人急忙跪地,磕头如捣蒜:“听见啦听见啦,小的再也不敢啦!”
围观的行人和商贩见状,顿时掌声雷动,纷纷叫好。
叶孤舟站起身来,昂头挺胸,一脸得意地向围观者们抱拳致意。
面无表情的徐浪,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
三个月后,北玄京城外。
残阳如血的官道上,一匹瘦马踏着浮尘缓缓来到了城门口。
马背上的叶孤舟穿着段无疑的衣裳,外罩着麻布斗篷,黑纱遮着消瘦的脸。
叶孤舟缓缓掀开黑纱一角,望向那座被余晖覆盖的城门楼子。
他喉结窜动了一下,心跳突然如擂鼓。
三个月前,叶孤舟被徐浪带走之后,经过一番严苛的秘密训练。
目的是让叶孤舟顶替昏迷中的段无疑重返血影阁,获取五名卧底在南乾的北玄潜伏者名单。
之所以选叶孤舟,只因为他和段无疑是孪生兄弟。
十六年前,青年徐浪刚出“焚天宗”的师门,在弥陀河畔捡到了一对两岁左右的孪生兄弟,打算将他们带去与自己颇有渊源的药王岛悉心抚养。
然而世事无常,前往东海药王岛途中,却遭遇狼群袭击,其中一个孩子不幸被叼走了。
无奈,徐浪只能将幸存下来的孩子,也就是叶孤舟,送给东海老药王抚养。
当徐浪说完这些身世,叶孤舟一脸震惊。
他想起老药王那张永远严肃的脸,想起药王岛上终年不散的药香,还想起了师妹楚玲珑那明亮的眼睛......
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两岁前的任何记忆。
对于徐浪要求叶孤舟顶替段无疑去血影阁,叶孤舟起初是断然拒绝的。
毕竟血影阁的恶名尽人皆知,那里个个都是活阎王。
不过,徐浪以桃山镇百姓的命相威胁,叶孤舟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虽然横竖都是个死,但他不希望拉上桃山镇陪葬。
“记住,段无疑左肩那道三寸长的刀疤,是七年前与西荒刀客交手时留下的。”此时,徐浪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所以,他习惯用左手握匕首,右手使剑。见到陈七绝时,你要先行半礼,但不能跪。因为,段无疑曾救过陈七绝的命,这是他们主仆间的默契。”
叶孤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自说自话道:“别死了,叶孤舟。”
然后,他放下黑纱,轻踢马腹,向城门行去。
城门口的守卫比想象中还要森严,两队身着黑色皮甲的士兵正在盘查入城的行人。
当守城兵卒的矛尖挑开了叶孤舟的黑纱时,骤然愣住了:“段、段堂主?”
叶孤舟冷傲地瞥了眼兵卒,模仿着段无疑的声线:“通知阁主。”
就这样,叶孤舟被护送回了血影阁。
到了血影阁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奢华的院落中烛火璀璨。
叶孤舟刚踏入前厅,从长廊便忽地灌进一阵穿堂风。
“贤弟!”
一声呼唤从廊外响起,叶孤舟猜测定是阁主陈七绝。
徐浪曾反复强调,这位阁主看似豪爽实则心细如发,是叶孤舟此番潜入北玄的最强障碍。
未及转身,一双粗壮的手臂已从背后将叶孤舟牢牢箍住。
“贤弟,哥哥可想死你啦,哈哈哈!”陈七绝声若雷霆,手掌又重重拍在他背上。
叶孤舟轻咳了两下,按照特训时所学,刻意将左肩压低三分,行了个标准的半身礼:“无疑有罪,让兄长挂心了!”
这个动作,他在暗行司对着铜镜练了上千遍。
段无疑因左肩有与西荒刀客的旧伤,行礼时总会不自觉地左肩压低。
陈七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大笑着扶住叶孤舟的双臂:“哎!我是你大哥,我不挂心谁挂心啊。”
这时,叶孤舟才看清这位血影阁主的全貌。
九尺高的身躯像一座铁塔,玄色锦袍上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睚眦,黝黑的脸上生着浓密的络腮胡,左眼上有一道刀疤斜贯眉骨。
没错,他是个独眼。
“哦对!”陈七绝猛地拍额,似乎想起了什么,哈哈笑道,“惦记你的可不止我,自然还有弟妹啊。这三个月里,她才是最担心你的人,总来询问你的消息。”
听到“弟妹”两个字,叶孤舟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段无疑的妻子周婉柠,也就是他的亲嫂子,将是他接下来要闯的一道难关。
叶孤舟岔开周婉柠的话题,挤出一丝微笑:“大哥对不起,行动失......”
没等叶孤舟说完,陈七绝竟摆了摆手,大度地笑道:“哎,先不说这个。徐老怪的本事,我比谁都清楚。你能从他手里逃出来,已经是万幸啦!”
叶孤舟长叹了口气,满脸歉意地低下了头,心里却盘算着陈七绝接下来要做什么。
在暗行司特训时,徐浪曾对叶孤舟说起过,他与陈七绝是师兄弟,二十年前同是苍元峰上“焚天宗”的门人。
只不过,“焚天宗”有个规矩,门籍年满十年者,必须离开苍元峰。
徐浪离开在前,陈七绝在后。
叮铃铃......
这时,长廊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风铃声。
陈七绝独眼一亮,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贤弟你看看,我是说谁来谁啊,哈哈。”
难道,是周婉柠?
叶孤舟心里“咯噔”一下,透过厅门向烛火璀璨的长廊看去,只见一位穿着竹叶纹襟衫的女子端庄地走来。
没错,此女子正是段无疑的妻子——周婉柠。
不多时,周婉柠便进入了前厅。
周婉柠比叶孤舟特训时见到的画像上更清瘦,鸦青鬓边簪着一支白玉兰,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她双手交叠在腹前,指尖微微发颤,轻描淡写道:“无疑,你回来啦。”
这句话轻得像片雪花,让叶孤舟喉间发紧。
正常来说,这周婉柠是段无疑的发妻,二人本该鹣鲽情深才是。
可是,周婉柠的反应和语气,段无疑对她来说竟像是一个陌生人,甚至能感受到她对夫君有一股怨气。
来不及多想,叶孤舟谨慎地点头回应。
“怎么回事?我在场,你们夫妻俩还腼腆上了?”陈七绝突然大笑,目光促狭地将手按在了叶孤舟的左肩,“你们小两口的私房话,一会儿回四海堂说去。贤弟,哥哥先给你接风洗尘!”
剧痛从左肩炸开,叶孤舟额角渗出冷汗。
这道伤疤,是两个月前徐浪亲手制造的,可能没恢复好,现在一受力就钻心地疼。
随后,接风宴则设在了后花园中的“听涛水榭”。
叶孤舟深知,所谓的接风宴,不过是陈七绝要对自己展开初步调查的审问罢了。
这一关,他必须过!
听涛水榭内烛火摇曳,叶孤舟与陈七绝隔桌而坐。
窗外朗月湖风,此番光景原该令人惬意。
然而,这惬意的表象下,却暗藏着难以预知的凶险。
叶孤舟垂眼看着案几上的青瓷酒盏,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
其实,他是在用余光窥视陈七绝眼神中的变化。
“贤弟,这趟南乾之行,你辛苦了。”突然,陈七绝的声音从主座传来。
叶孤舟抬头看去,只见陈七绝正用竹筷戳弄盘中的鱼眼。
很显然,宴席上试探正式开始了。
叶孤舟很快进入角色,换上段无疑特有的冷笑:“折了十二个兄弟,属下实在受不起大哥这声辛苦。”
“来时路上,你说是苏林泄露了你们的行踪?”陈七绝夹了口菜,边咀嚼边瞟着叶孤舟。
“没错。”叶孤舟抓起酒壶给自己斟满,面色阴冷,满眼不甘,“否则,这次刺杀行动,不可能失败!”
陈七绝盯着他吞咽酒水的喉结,皱眉问道:“失利之后,谁救的你?”
“一名老樵夫。”叶孤舟用袖口抹了把下巴,“那老樵夫的家,就住在南乾黑木林,屋里挂满了兽皮。”
“两个多月才醒?”陈七绝继续问。
“肋骨折断插进肝脾,能喘气就算命大。”叶孤舟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左胸蜈蚣状的缝合疤痕。
这是徐浪为了应对陈七绝对叶孤舟的试探,在叶孤舟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用铁钩刺伤的。
当时,叶孤舟疼得恨不得把徐浪剁碎了喂狗。
这次暗行司特训,为了演好段无疑,他身上多了两处伤。
一处左胸,一处左肩。
听完叶孤舟的解释,陈七绝的瞳孔收缩成针尖,起身绕到叶孤舟的身后。
他一手扶着叶孤舟的肩头,一手拿起银壶给叶孤舟续酒:“既然伤重,是怎么躲过搜查的?”
“每天寅时换药,辰时埋陷阱,申时往西边水潭扔死兔子引开猎犬。”叶孤舟报出了徐浪设计好的逃亡路线,左肩骨在陈七绝掌下发出轻微脆响,忍着剧痛说道,“大哥若不信,属下现在就能画出那老樵夫屋子的格局。或者,您也可亲自去黑木林调查。”
“信,当然信!”陈七绝轻轻拍了拍叶孤舟的肩膀,阴阴一笑,“贤弟,你别多想,大哥我只是惦记你啊,可没别的意思!”
“多谢大哥挂怀,我敬您!”叶孤舟举起酒杯,心中却暗骂陈七绝这个老狐狸。
二人一饮而尽之后,陈七绝拍了拍手。
叶孤舟眉头一皱,这个陈七绝又要搞什么名堂?
四个赤膊壮汉竟然抬着青铜鼎来到了水榭,鼎内沸油翻涌,炸得空气里满是焦味。
陈七绝从鼎中捞起一串滋滋作响的肉块,放在了叶孤舟的碗中:“知道你最爱吃炙羊肝,大哥特地给你准备了。”
叶孤舟打量着碗中的炙羊肝,面不改色咬下冒烟的肉块。
真的段无疑三年前中过苗疆蛊毒,从此不再吃羊肉,尤其是羊的肝脏。
很明显,这又是试探。
如果叶孤舟吃了,那么便证明他是个冒牌货。
陈七绝见叶孤舟将羊肝吃进了口中,眯缝着眼睛,脸色渐渐暗了下来。
身后靠在柱子前的武士,也都将手缓缓放在了刀柄上。
突然,叶孤舟将焦黑的羊肝吐到桌子上,抬头看向陈七绝:“大哥,你忘了吗?我是不吃羊肝的。”
陈七绝拍了拍额头,突然大笑:“哎呦贤弟啊,哥哥老了,记性不太好。对,你是不吃羊肝的。你说你啊,不吃羊肝,你还要放进嘴里。”
“大哥专门为我准备的,我自然要过口浅尝一下。”陈七绝挤出一丝微笑,旋即瞥了一眼青铜鼎,“不过,这羊肝烤得有些过火了。若大哥要吃的话,下次让伙房多用些松枝。”
陈七绝一声长叹,颇为感动道:“贤弟啊,你真是我的好贤弟啊!来,再次祝贺我贤弟平安归来!”
说着,便举起了酒杯。
可是叶孤舟并没有举杯,而是面色不悦道:“大哥,这酒怕是喝不成了。”
“为何?”陈七绝皱眉问。
叶孤舟冷哼一声,旋即环视四周,沉声道:“想必这四周已经布好了羽箭,只听大哥您一声令下了。”
“贤弟,我听不懂你的意思。”陈七绝故作不明。
“刚一落座,您就句句试探。明知道我不吃羊肉,还要大费周章炙羊肝。”陈七绝缓缓起身,目光冷漠地注视着陈七绝,“大哥,若真的不信我,可马上杀了我。如此,岂不干净利落?”
说完,袖子一甩,转身愤然离开。
陈七绝见状,急忙拦下叶孤舟,赔笑道:“贤弟!是哥哥不对,惹贤弟生气了!来,喝酒,喝酒!”
说着,将叶孤舟拉回了座位上。
叶孤舟暗自舒了口气,庆幸刚才能躲过陈七绝的连环盘问。
然而,他知道今夜接风宴的试探虽然即将过去,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陈七绝必会趁其不备继续试探。
接风宴结束后,微醺的叶孤舟与周婉柠返回四海堂府邸。
青帷马车碾过大街,轮声里混着更夫的梆子声。
叶孤舟歪靠在织锦车壁上,领口微微敞开,下巴上还沾着一点儿未干的酒渍。
他半阖着眼睑,呼吸刻意拖长,眯缝眼睛偷窥着一旁端坐的周婉柠。
自打散席后从血影阁出来,二人就没说过话。
“阁主在试探你。”周婉柠的声音并不大,却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气。
叶孤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故意打了个酒嗝,右手滑落到膝头,装作没听见。
“你没醉。”这时,周婉柠这才侧过脸来。
车轮碾过坑洼,车身猛地一颠。
叶孤舟就势向前栽去,额头险些撞到窗框,含糊嘟囔道:“这很正常......换做是我,我也会如此。”
周婉柠掀起帘子看着街景,淡淡说道:“这三个月来,在你身上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吧?”
这句话,似乎有些像一语双关。
到底指的是他叶孤舟,还是孪生哥哥段无疑?
不管怎么样,叶孤舟现在是段无疑,必须演得逼真:“怎么,你也试探我?”
“不敢。”周婉柠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了。
青石板路上传来更夫咳嗽声,马车上悬挂的灯笼忽然被风吹得剧烈摇晃。
明灭光影里,叶孤舟瞥见了周婉柠唇角扯出个极淡的弧度。
像是在笑,但又不太像。
这下叶孤舟心里更加慌了,周婉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发现自己是冒牌货了?
四海堂府邸,夜凉如水。
“夫妻”二人回到内室,接下来自然是要卧榻就寝了。
叶孤舟心跳得厉害,这一关,势必逃不过去了。
就在叶孤舟苦恼之时,周婉柠走到叶孤舟面前,将指尖搭在了他的束腰玉带上。
叶孤舟闻到了周婉柠的发香味,喉结不自觉滚动着。
“我自己来。”他深吸了口气,急忙按住周婉柠的手,尾音有些发颤。
周婉柠虽然生得不是貌似天仙,但也是女人味十足,这让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叶孤舟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另外,叶孤舟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挑逗桃山镇小娘的事儿可没少做。
对于叶孤舟的拒绝,周婉柠抬眼看了一下,微微点头。
随后她后退半步,素白中衣滑落肩头,露出了锁骨下方的一颗朱砂痣。
叶孤舟急忙别过头,低头自顾自脱自己衣服。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周婉柠那边衣料簌簌坠地的声响。
实在忍不住,还是偷瞄了一眼。
烛火在周婉柠脊背上勾勒出性感的曲线,皮肤白皙得像是深冬的雪。
一股负罪感涌上心头,叶孤舟再次急忙回过头。
很快,二人都褪去了衣物,并陆续躺在了床榻上,烛光也随之吹灭。
黑暗中很安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锦被之下,叶孤舟尽量与周婉柠保持一定距离,但是又不能显得很刻意。
少顷,周婉柠的手竟突然搭在了叶孤舟的手腕上。
冷汗骤然浸透贴身内衣,叶孤舟紧紧攥着拳头,努力让自己脑子放空。
“为何心跳这般急?”突然,周婉柠问。
“许是......宴席上贪杯的缘故吧。”回应间,叶孤舟将手腕一寸寸抽离。
“你不是他。”周婉柠的声音异常冰冷。
莫非,真被她发现破绽了?
叶孤舟心里“咯噔”一下,努力回忆着哪里出了问题。
此刻安静极了,暗夜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
叶孤舟哼笑了一下,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怎么就不是了?”
他翻身面朝床帐,月光正透过鲛绡帐照在周婉柠颈侧,那里有道浅粉色疤痕。
“我说不是就不是。”周婉柠闭着眼睛,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叶孤舟问:“哪里不一样?”
“他身上有血腥味。”周婉柠指尖抚过颈侧那道疤痕,“每次出征归来,总要在我身上添新伤。”
叶孤舟听出了周婉柠的意思,没想到他那位哥哥还是个冷血杀手,还是个变态色魔。
怪不得,周婉柠初见叶孤舟时,并没有正常夫妻那般恩爱的感觉。
突然,周婉柠看向叶孤舟,一字一句:“而你,没有。”
冷汗顺着脊骨往下流,叶孤舟突然伸手捏住了周婉柠的玉颈,声音冰冷:“可惜,你想多了。”
为了不暴露,他必须模仿兄长段无疑这个很变态的行为。
周婉柠吃痛,想要挣脱开叶孤舟的手。
“这次,在南乾中了毒箭。”叶孤舟压低嗓音,一副难以启齿的神色,“黑木林的郎中说......我暂时失去了......”
同时,他缓缓松开了钳制周婉柠的手。
周婉柠目视上方,沉默良久:“明日,我请陈太医来。”
请太医?
这,这不擎等着穿帮吗?
转眼五更梆子响起,叶孤舟仍旧没睡着,身侧传来了周婉柠那绵长的呼吸声。
他盯着窗外的树梢,想起临行前徐浪说的话:“如果无法正常面对周婉柠,那可能将是你最大的破绽。”
一想到这个,叶孤舟就烦躁得不行,时刻期盼着任务能早点结束。
其实,周婉柠也没睡着......
卯时三刻,陈七绝的马车已候在四海堂府邸的角门。
叶孤舟草草吃过早饭后,黑着眼圈儿,满脸倦怠地走到了马车前。
“皇上早朝后要在紫宸殿见你,千万不要说错话。”陈七绝掀起车帘,将叶孤舟拉入轿子中。
叶孤舟点点头:“明白。任务失败,皇上一定很恼火。”
一炷香的工夫,二人便来到了北玄皇宫。
紫宸殿中,玄帝正坐在紫檀木雕花龙椅上,把玩着一柄嵌红宝石的匕首。
叶孤舟跪在青金石砖上,能清晰地听见刀刃刮过鎏金扶手的声响。
“十二名精锐全军覆没,可真不容易啊。”玄帝的笑声带着满满的恶意与嘲讽,“段卿,你觉得,朕该赏你点什么好呢?”
“臣愿再赴南乾,将功赎罪!”叶孤舟盯着地砖缝隙里的血渍,那是上月被杖毙的御史留下的,“皇上,这次臣保证万无一失!否则,必以死谢罪!不过......”
玄帝眼皮一撩:“不过什么?”
叶孤舟不敢抬头:“不过,需启用埋在南乾枢密院的暗桩协助。”
“当”的一声,匕首突然钉在叶孤舟膝前。
“呵,好一个需要暗桩协助!”玄帝暴怒,“若何事都需暗桩协助,那朕要尔等何用!”
叶孤舟心头一凛,将头压的更低了:“皇上息怒!”
玄帝冷笑一声,摆了摆手:“罢了,目前有件事比刺杀南乾太子重要。”
叶孤舟没想到,这皇帝老儿竟然话锋陡转。
玄帝注视着叶孤舟,眯缝着眼睛问:“段卿,可知圣玺的传说?”
“圣玺传说?”段无疑一愣,却不敢抬头,“坊间流传甚广,微臣有所耳闻。”
关于圣玺的传闻,神州南北几乎妇孺皆知。
苍国颠覆时,象征着正统皇权的圣玺神秘失踪,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藏匿圣玺的地点被绘制在了一张鹿皮图上。
乾玄两国君主一直想将圣玺收入囊中,同时江湖武林人士也对其趋之若鹜,因为“武痴”苍武帝将毕生绝学《太初玄功秘要》藏入了圣玺。
各路人马苦苦寻觅十年,没发现一丝关于鹿皮图的线索,寻觅圣玺的热度才渐渐降温。
“近日,一枚藏有鹿皮图残片的玉插屏出现在了光明城。”玄帝突然起身,龙袍扫落茶盏,碎瓷溅到叶孤舟脸上,“这次玉插屏的事情,由血影阁与御鉴司联合调查。血影阁主办,御鉴司协查。血影阁这边,派你前往,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叶孤舟急忙叩头:“谢主隆恩!”
玄帝接着说道:“至于御鉴司,则由少卿上官则。明晨,你们城门口会合。”
听到“御鉴司”三个字,叶孤舟更加紧张起来。
根据特训资料,御鉴司与血影阁的仇怨,早在五年前江南漕运案就结成了死结。
这次光明城之行,有御鉴司参与,必然更加危机重重。
离开紫宸殿后,陈七绝向叶孤舟迎了过来。
叶孤舟向陈七绝说了玄帝派遣新任务,前往光明城调查和圣玺有关的鹿皮图一案。
陈七绝愕然:“什么?和圣玺有关的鹿皮图在光明城出现了?”
叶孤舟点了点头:“嗯。可皇上让御鉴司与咱们合作,这不是什么好事。”
“贤弟,这次一定要好好办,圣玺之事若再办砸......”陈七绝深吸了口气,一脸郑重地嘱咐道,“血影阁的脸面就要被御鉴司那群人模狗样的东西踩进泥里了。以后在朝堂之上,就会永远比御鉴司低人一等。”
刚回到四海堂府邸大门外,叶孤舟便发现太医院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猛然间,昨夜周婉柠说要请陈太医的话在耳边炸响。
周婉柠还真请太医来了?
既然段无疑那么对她,她为何还要请太医来诊治呢?
叶孤舟虽然想不明白,但还得硬着头皮进院。
花厅内,陈太医的药箱已摆在八仙桌上。
周婉柠正用银签拨弄香炉,见叶孤舟回来了,急忙迎来:“无疑,陈太医来了。”
陈太医起身,向叶孤舟拱手:“段堂主,在下特来......”
“劳烦太医。”没等太医说完,叶孤舟便抬手坐定,向陈太医伸出了右腕。
陈太医三指压上脉门,少顷面色愕然:“段堂主这是任督二脉受损,因此影响了......呃,需用虎骨配雪山参调理。”
周婉柠闻言,起身礼貌道:“那有劳陈太医了。”
随后,又狐疑地瞄了一眼叶孤舟。
殊不知,在进入内院之前,叶孤舟便将浸过药汁的银针拍进了自己的曲池穴。
正所谓,封穴三刻,脉象如断弦。
蒙骗过陈太医之后,叶孤舟这才开始真正焦虑起来。
因为,他这次来北玄京城的任务是获取卧底名单,可是半路却杀出来个“前朝圣玺”。
北玄宫城和血影阁,叶孤舟是做过功课的,但是对于光明城一无所知。
一切未知的风险,才是最可怕的。
在来北玄京城之前,他已和徐浪沟通好了联络方式,因为在北玄京城也有一名南乾谍子。
只是这名谍子是谁,叶孤舟目前并不清楚。
于是,叶孤舟准备上街偷偷留下记号,引出潜伏在北玄的那名南乾谍子。
可没想到,刚出四海堂就看见了约定好的标记。
午夜时分,叶孤舟来到了会面地点——五凤桥码头。
河面雾气渐浓,叶孤舟从桥头上一跃而下,踏上了一艘刚穿过桥洞的乌篷船。
船身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惊起几只夜栖的水鸟。
“来得迟了。”
突然,熟悉的声音让叶孤舟浑身一僵。
他猛地掀开舱帘,昏黄的油灯之下,徐浪盘腿坐在矮几旁饮茶,身后立着个陌生的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一脸媚态,绾着松垮的堕马髻,几缕乌发垂在颈间,红色襦裙挽至小臂,露出一截藕似的素白手腕。
“呦,小哥穿上这身行头,还挺俊朗的嘛。”红衣女子上下打量着叶孤舟,并朝他挤了一下眼睛。
好家伙,把叶孤舟给弄的一身鸡皮疙瘩。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徐浪,声音发紧,“徐大人,您怎么......”
“前朝圣玺的事,我已知道了。”徐浪打断他,放下茶碗后,手指轻叩了一下桌面。
红衣女子会意,快速移步到舱门口向外看了看,旋即向徐浪摇了摇头。
很显然,是向徐浪汇报没有“尾巴”跟踪。
叶孤舟来到徐浪跟前坐下,一脸凝重道:“徐大人,我正要禀报这事儿呢。白天时我去面见玄帝,本想套出五名间谍名单,没想到他却让我去光明城查什么圣玺线索。但是,我不太想......”
“你必须去。”徐浪拦下叶孤舟的话茬,目光骤然一暗,“前朝圣玺的事,比间谍名单重要得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叶孤舟瘪了瘪嘴,苦着脸说道,“徐大人,我们的合作仅限于获取间谍名单,并不是包括去什么光明城呀,您说是不是啊?”
徐浪面露不悦,但没说什么。
那红衣女子邪魅一笑,袖中竟寒光一闪,叶孤舟只觉颈侧发凉。
刀锋抵喉的刹那,叶孤舟身形诡异地扭曲,如同水中的游鱼般滑开三尺。
红衣女子刀势落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好身手。”徐浪微微颔首,抚掌轻笑,“我传授给你的十年功力,没想到这么快就运用自如了。”
此时,叶孤舟后背抵着船板,冷汗浸透了里衣。
方才那招“鱼龙变”,是徐浪的绝学。
为了让叶孤舟演得更逼真,徐浪不惜将自己十年功力传给了叶孤舟。
段无疑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冷血杀手,而叶孤舟只是个会三脚猫功夫的小药师。
所以,为了打入血影阁,徐浪只能如此。
徐浪刚才的那话分明是提醒叶孤舟,你的本事可都是我给的。
“唰!”
突然,红衣女子再次欺身上前。
叶孤舟这次看清了她的武器,那是一把三寸宽的匕首,刀身泛着寒光。
“够了,鹿颜!”徐浪突然将茶碗弹飞,挡住了对方的匕首。
红衣女子收刀归鞘,动作干净利落。
叶孤舟这才注意到红衣女子右腕系着条红绳,绳上串着一颗黄白色的狼牙。
那是暗行司死士的标记。
“叶孤舟,你若现在回桃山镇......”徐浪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想必,再无人敢欺负你了吧?”
叶孤舟注视着徐浪,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他永远不会忘记三个月前,正是徐浪用桃山镇百余口性命逼他接下这桩要命的差事。
“其实,你若实在不愿去光明城,倒也无妨。”徐浪淡淡一笑,将茶杯推过来,“喝完这杯茶,我们的合作就可以结束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叶孤舟盯着杯中晃动的茶水,仿佛看见桃山镇的乡亲们在刀下哀号。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我......我去。”
“不必如此勉强,真的。”徐浪端起茶碗,吹了吹浮起的茶叶。
叶孤舟咬着牙,语气加重:“我去!”
徐浪露出满意的笑容,转头看向红衣女子,对叶孤舟说:“鹿颜,在北玄京城潜伏三年的谍子,一直以歌姬身份为掩护。这次,协助你寻找前朝圣玺的下落。”
名叫鹿颜的红衣女子上前一步,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叶孤舟的肩膀:“小哥,叫我颜颜就好。”
徐浪清了清嗓子,对鹿颜提醒道:“再提醒你一下,别打他的主意。”
鹿颜瘪了瘪嘴,恭敬地点头:“是,主人。”
叶孤舟有些厌恶瞥了一眼鹿颜,勉强扯出个笑容:“有劳。”
徐浪郑重道:“孤舟,鹿颜,我希望你们二人能通力合作,尽早找到前朝圣玺。”
鹿颜低头回应:“遵命。”
“时间不早了。”叶孤舟突然起身,“回去晚了,周婉柠会起疑。”
“嗯,倒也是。”徐浪微微点头,旋即意味深长地看叶孤舟一眼,“光明城风大,千万别着凉。”
叶孤舟瞳孔微缩,这是警告还是提醒?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掀开船帘闪出,踩着水面没入了浓雾中。
在离开四海之前,叶孤舟点燃了一支迷香,当周婉柠昏睡之后才脱身离开。
从离开到返回,刚好还在药效之内。
夜色中,叶孤舟一路飞檐走壁,终于赶回了四海堂驻地内室。
叶孤舟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他特意从后院翻墙进来,连廊笼中的金丝雀都没惊动,更别说正门前的侍卫。
内室一片漆黑,也没有一丝响动。
叶孤舟松了口气,正要摸黑换下衣服,突然僵在了原地。
床上锦被平整,竟空无一人!
“去哪儿了?”
突然,一侧的烛火“嗤”地亮起。
只见周婉柠端坐在梳妆台前,素白睡袍映着烛光,手里拿着一枚火折子。
叶孤舟喉结窜动,一边脱衣一边说:“怎么醒了?”
“做了个噩梦。”周婉柠放下火折子,用银钗挑了挑灯芯,“被噩梦惊醒,也就睡不着了。”
叶孤舟强自镇定,将沾了河水的靴子往阴影里藏:“吃坏了肚子,刚去了趟茅房。”
周婉柠目光下移,停在他靴尖未干的水渍上,没再说什么。
叶孤舟感到一滴汗顺着脊背滑下,周婉柠的眼神让他想起审讯犯人的徐浪。
“睡吧。”他径直走向床榻,“明早还要启程去光明城。”
锦被掀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
周婉柠却不动,依然盯着他看:“段郎,想知道我梦的是什么吗?”
叶孤舟裹在锦被中,闭目没有回应。
“梦见我们一同出游,你从船上掉进河里了。”周婉柠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拼命喊,可是你却越漂越远......”
叶孤舟猛地睁开眼睛,心跳得愈加厉害。
这是在暗示,还是什么......
难道,周婉柠已经发现了端倪,或者一路尾随了自己?
按理说不能,那迷香可是他秘制的,功效可比市面上一般的迷香强得多。
叶孤舟强压心悸,瞥了眼周婉柠,冷笑一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莫不是盼着我死?”
“段郎想多了,婉柠不敢。”周婉柠提着灯盏走到床前,烛光映着叶孤舟的脸,突然说了一句,“天亮后,我想同你一起去光明城。”
“一起?”叶孤舟猛地抬头,撞进周婉柠幽深的眼眸。
“很久没回娘家了。”周婉柠将灯盏放在床头小几上,“你忘了吗,三个月前父亲来信说想我。我本想着回去小住些时日,没承想你却出了事。”
周婉柠的父亲是光明城主周泰,四年前被父亲许给段无疑为妻。
“是吗。”叶孤舟声音发干,“有些想不起来了。”
周婉柠已经掀开锦被躺下:“段郎,那你记不记得,我们成亲那日,我爹送过我们什么?”
叶孤舟机械地躺下,浑身僵硬:“什么?”
“一对翡翠鸳鸯。”周婉柠叹了口气,缩进了锦被里,“这次受伤回来,你果然忘记得太多了,但也变了很多。”
“慢慢就好了,需要时间。”叶孤舟紧了紧被子,背过身去,“睡吧。”
周婉柠惊喜:“这么说,你同意了?”
叶孤舟担心言多必失,便没有再回应周婉柠的话,算是默许。
烛火被吹灭,只余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叶孤舟盯着帐顶,心乱如麻。
不仅琢磨着周婉柠是否发现自己是冒牌货,还焦虑着如何应对同行的“御鉴司”。
那御鉴司少卿上官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残月未沉,东方已现鱼肚白。
四海堂的管家老黄悠闲地抽着烟锅,马车在城门口已候了足足一个时辰。
这是血影阁和御鉴司约定会合的时间,虽然京城距离光明城只有一天的路程,但安全起见尽量不摸黑抵达。
随着老黄敲击烟锅,轿帘一把被叶孤舟掀开了。
“这上官则,好大的架子!”他探出脑袋,单手用力拍着窗棂,震得枣红马微惊,“老黄,再等半刻,不管那厮来不来,咱们只管出发!”
周婉柠伸手按住他腕间,安抚道:“段郎且耐着性子,毕竟御鉴司的势力不弱于血影阁。”
她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了碎乱的马蹄声。
一骑白马踏破晨雾而来,马上人白衣胜雪,腰间玉带随风飘扬。
没错,来者正是御鉴司的少卿——上官则!
这上官则唇红齿白,面若冠玉,眉如远黛,长发以一根素银簪半束,余下青丝垂落肩头。
男子之中,可谓天赐一副好皮囊。
坊间传言,说他是“北玄第一公子”,连京中贵女都为他痴狂。
只见上官则勒马停在丈外,瞥了眼马轿内的叶孤舟,下颌微抬算是见礼。
叶孤舟冷笑一声正要开口,上官则竟扬鞭离开,马蹄卷起的尘土灌了叶孤舟一嘴。
“咳咳咳!装模作样!”叶孤舟咳嗽几声,猛地甩下车帘,“老黄,追!”
上官则和叶孤舟等人陆续奔出城门,朝北玄官道扬尘而去。
当马车追上白马时,叶孤舟推开侧窗,对平行的上官则道:“此番查案,还望上官大人莫要拖我四海堂的后腿!”
“大人”二字,他特意咬了重音,略带嘲讽之意。
上官则目视前方,冷哼一声:“刺杀南乾太子之时,不知段堂主可曾拖了后腿?”
这话像柄利刃,精准刺中叶孤舟痛处。
是啊,真实的段无疑确实在断喉谷吃了徐浪的亏,人家上官则说得没毛病。
没想到,这上官则看似温雅,却嘴毒得很。
如今叶孤舟就是段无疑,自然要给出段无疑应有的反应。
只见他脸色骤变,攥得指节脆响。
上官则一脸得意,突然夹紧马腹,转眼消失在官道拐角。
正午时分,马车停在一座挂着“醉仙居”破匾的野店前,上官则的白马也早已拴在了马桩上。
上官则和周婉柠陆续下车,老黄留在车上看守行李。
叶孤舟刚踏进门槛就僵住了,只见在嘈杂的人声中,上官则端坐在一张桌前,面前摆着一碟小菜。
店掌柜弓着腰,笑容可掬地介绍着:“这位客官,这是桂花鱼翅,取三月桂蕊熏制,需用十年陈酿花雕酒浸泡三日,再以松木慢火煨上六个时辰。”
上官则微微点头,听得津津有味。
店掌柜用粗糙的手指轻点青瓷碗边,接着说道,“您瞧这翅针根根分明,裹着的金桂蜜汁是我亲手熬的,一滴水都不加,全凭文火将桂花香韵逼进翅肉里......”
上官则拿起银筷子夹起鱼翅,放入口中闭目细品起来。
叶孤舟嗤笑出声,但很快又恢复了不屑。
周婉柠拉了拉叶孤舟,将其拽到了角落里:“段郎也许忘了,上官大人一直如此。他品鉴美食时,便是惊雷劈在眼前,也不会抬眼。”
上官则不仅是“北玄第一公子”,他还自诩“北玄第一美食家”,只要看见特色美食,就迈不动步子。
少顷,眉头舒展的上官则,突然皱起眉来:“嘶......蜜汁收得略急,桂香未能完全化开。”
叶孤舟和周婉柠陆续落座,可是叶孤舟却忽然按住了周婉柠手腕,眼角余光扫到西北角三个粗布汉子。
其中一人正用拇指摩挲着刀鞘铜钉,另一人的喉结不住滚动。
最危险的是那个始终低着头的,他左手始终藏在桌下,袖管里隐约露出一丝铁器的冷光。
“小心。”叶孤舟压低声音,右手已按上腰间软剑。
周婉柠会意,悄悄从腰间摸出了一只精致的铁盒,这铁盒可弹出防身用的毒针。
突然,西北角的三个汉子猛然暴起,长刀出鞘,直劈叶孤舟面门。
“找死!”
叶孤舟冷喝一声,软剑如灵蛇般弹出,剑锋一抖,叮的一声格开第一刀。
他身形一旋,剑势如虹,直取对方咽喉。
那刺客侧身避过,却见周婉柠摁下木匣,毒针飞射,噗噗两声,钉入另一名刺客的双眼。
“啊——”
惨叫声未落,野店大门轰然被撞开。
又有十几名黑衣人冲入,其中几名提着长刀直奔上官则而去。
上官则仍坐在桌前,手中筷子未放,只是眉头微皱。
眼看刀锋将至,他忽然手腕一翻,两根筷子如电光般射出,噗嗤一声,直接贯穿两名刺客的喉咙。
鲜血洒在了桂花鱼翅上,他轻轻一叹:“可惜了这道菜。”
“别他妈装了!”叶孤舟怒骂一声,一脚踹翻桌子,木桌横飞,砸向刺客们。
他纵身跃起,剑光如雨,连斩三人。
嗖嗖嗖!
周婉柠则身形灵动,木匣中暗器连发,逼退数名杀手。
上官则终于起身,白衣翩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九节鞭,链条闪着寒光。
只见上官则步伐如鬼魅,与叶孤舟的狂猛剑势截然不同。
“联手!”
叶孤舟咬牙低喝,虽然厌恶上官则,但此刻生死关头,不得不合作。
上官则冷然点头,二人背靠背,光影交错。
刺客们虽凶狠,但在二人联手之下,很快被斩杀殆尽。
最后一具尸体倒下时,叶孤舟喘着粗气,剑尖滴血,冷笑道:“御鉴司的少卿大人,身手倒是精进。”
上官则收鞭入袖,淡淡道:“段堂主的剑法,倒是不过如此。”
“你——”叶孤舟怒目而视。
周婉柠连忙按住他,低声道:“段郎,先看看这些人的来历。”
叶孤舟冷哼一声,俯身翻检刺客尸身,很快从其中一人怀中摸出一块玉牌。
这玉牌,正是“南乾东宫令”。
“南乾东宫太子的死士?”周婉柠脸色一变,“他们莫不是来......”
叶孤舟握紧玉牌,心中暗沉。?
刺杀南乾太子一事,正是段无疑带头所为,南乾太子党这是来复仇了。
叶孤舟现在假扮四海堂堂主段无疑,不仅要提防被血影阁戳穿,如今连南乾太子党也盯上了他。
“奶奶的,横竖都是个死啊......”叶孤舟心中苦笑。
上官则瞥了一眼玉牌,淡淡道:“看来这一路上,段堂主是没法消停了。”
叶孤舟冷冷道:“怎么,上官大人好像有点高兴啊......”
上官则目光深邃,反问道:“要不然呢?”
叶孤舟盯着上官则,咬牙指了指对方,还是忍了下去。
他在心中怒骂玄帝,怎么安排了上官则这个“鬼东西”给他做搭档?
暮色时分,叶孤舟等人终于抵达光明城。
光明城地处南乾和北玄的交界处,始建于前朝文帝隆兴三年。
因地处要冲,商旅往来不绝,故以“光明”为名,取“通达四方,光照天下”之意。
城内楼阁林立,商铺成排,街巷间叫卖声起伏,一片繁华之景。
周泰得知女婿和女儿回来了,急忙派车到城门口迎接,十分热情地接回了城主府。
有三四年没见女儿女婿了,周泰自然要大摆宴席接风,顺便也要说一下关于寻找圣玺的事。
城主府中厅,雕梁画栋,灯火通明。
周泰端坐主位,身着一件靛青色锦袍,鬓角微白,身体有些发福。
他先是对“段无疑”和上官则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然后重点对“段无疑”的不幸遭遇嘘寒问暖了一番。
啰唆了半天,上官则用尾指抠了抠耳朵:“周城主,说正事儿吧。”
周泰举杯微微点头,笑容豪迈却不失谨慎。
“无疑贤婿,上官大人,此番寻找圣玺之事,老夫定鼎力配合。”周泰声若洪钟,目光在叶孤舟与上官则之间游移,“我已命人备好厢房,不如都在府中住下,以后行事也方便些。”
叶孤舟瞄了一眼周婉柠,果断拒绝道:“感谢盛情,长居城主府,怕是会叨扰岳丈,所以......”
“不会不会。”没等叶孤舟说完,周泰连连摆手,“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而且之前我已经通报过皇上,皇上也同意了。”
叶孤舟没想到,周泰还真是老谋深算,竟拿玄帝来施压。
无奈,叶孤舟也不好再说什么。
对于周泰的挽留盛情,一旁的上官则却神色淡淡,手指轻抚杯沿:“周城主美意,本官心领。只是巧了,来时我也请示过皇上在外居住,眼下驿馆已经备妥了。”
周泰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哈哈笑道:“上官大人果然公私分明。既如此,老夫也不强求。”
叶孤舟与上官则相视一眼,向周泰问道:“岳丈,东西呢?”
“马上。”周泰忽敛了笑意,命人取来一个锦盒,然后递予叶孤舟:“贤婿请看。”
叶孤舟接过锦盒,掀开盒盖,只见一块残破的玉插屏躺在其中:“这就是那枚与圣玺有关的玉插屏?”
“没错,鹿皮图就在其中。”周泰微微点头,沉声说道,“前几日,城主府的捕快在缉捕毛贼许十八的时候,打斗时从许十八身上掉落出来这块玉插屏。好巧不巧,正好将这块玉插屏摔裂了,露出了鹿皮图。”
“审许十八了吗?”叶孤舟拿起玉插屏,皱眉端详起来,“他怎么说的?”
“唉,那小子被打晕了,现在还没醒呢。”周泰长叹了口气,旋即又补充道,“不过,郎中说这许十八并无大碍,估计也快醒了。”
叶孤舟通过观察,发现玉插屏通体莹白如雪,屏面约莫巴掌大小,厚不过半指,雕琢得极为精巧。
正面刻着浴火凤凰的纹样,火焰看似翻滚炽热,凤凰纤毛毕现,总之栩栩如生。
叶孤舟又将玉插屏翻转过来,背面竟暗藏玄机。
原本平整的玉面已经破碎,裂缝间隐约可见夹层中藏着的鹿皮图一角。
上官则从叶孤舟手中拿过玉插屏,轻轻摩挲上面的纹路,烛火将浴火凤凰的刻痕映得忽明忽暗,
忽然,上官则将碎片翻转向光,凝眉说道:“这不是凤凰,而是朱雀。”
周泰一愣:“朱雀?”
上官则点点头,继续说道:“朱雀属南,卦象主离火,若按四象推演,这玉插屏当有四块。朱雀、白虎、青龙、玄武各镇一方。”
叶孤舟闻言眯起眼,发现裂纹间隐约透出细如发丝的纹路,果然恍若朱雀尾羽。
周婉柠绞着手中丝帕,蹙眉道:“四象齐聚才能拼齐完整鹿皮图,如今缺三块,岂非大海捞针?”
周泰高声命令:“来人!现在就全力排查光明城,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另外三块玉插屏!”
“不急。”上官则突然抬手,叩了叩玉插屏边缘,然后顺着裂缝缺口一掰。
玉片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如同冰层乍裂般。
原本只是裂开的玉插屏竟瞬间分成了边缘不规则的两片,露出了中间的夹层。
夹层里蜷缩着一张泛着褐色的鹿皮残图,边缘被蜡封得严严实实。
上官则从周婉柠那里拿过一根钢针,用针尖轻轻挑开了蜡封,弥漫出一缕陈腐的松烟味。
当鹿皮残图完全展开在八仙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那鹿皮图不过两掌见方,却绘制了复杂的山川河流。
朱砂勾出逶迤山脊如同盘龙饮涧,墨色晕染的江流里竟掺着碎金粉,在烛火下泛出粼粼波光。
最奇的是山川走势全用阴阳纹勾勒,手指抚过时,明显能感受到凸起的纹路。
可惜的是,并没有任何文字标注。
众人眉头紧锁,面面相觑,都开始猜测图上绘制的地方是哪里。
“这分明是跑马川!”少顷,周泰面露喜色,指向图中一处犬牙交错的标记,“你们看这马蹄状的山谷,去年剿山匪时我亲自率兵走过!”
段无疑冷笑一声,指尖图上画了个圈:“城主怕是忘了,跑马川东侧是断崖。这处水纹作何解释?跑马川方圆百里可没有活水。”
“断崖?”周婉柠突然俯身,拿起烛台靠近图上端详起来,“你们细看这刀削一般的断崖处,应该是擒虎崖!”
“不可能!”周泰摇了摇头,“擒虎崖是笔直一线天,这图上山势分明......有点像红枫岭。”
接着,众人又是你一言我一语,相互猜测又相互否定。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推测出来的二十几个地名,却都被一一排除了。
一时间,推测陷入了僵局。
宴席之后,叶孤舟独自去城主府牢房看了看许十八。
透过铁栏杆,只见许十八被绑在铺满稻草的石床上,仍旧在昏迷之中。
许十八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身材精瘦,脸灰得像蒙了层草纸。
要想顺藤摸瓜找到其他玉插屏,只能等他醒过来。
出了牢房之后,老黄已经等候多时,带着叶孤舟向西厢房行去。
周泰早已让人收拾好了房间,周婉柠也在卧房候着了。
灯笼在廊下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
叶孤舟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边向西厢房走着,一边发愁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就容易脑袋搬家。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纤细的身影与叶孤舟擦肩而过,并从发间飘来了一缕幽香。
叶孤舟下意识驻足回首,却只见那女子已转过回廊拐角,绣着银丝的玄色衣摆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他蹙眉思索,刚刚用余光瞄见的轮廓竟有点莫名熟悉。
可是,一时想不起到底是谁。
叶孤舟苦笑了一下,这是他首次来城主府,怎么可能有旧相识?
很快,老黄将叶孤舟引领到了西厢房。
推开厢房木门时,烛光下的周婉柠跪坐在脚踏边整理被褥。
她听到声响后,慌忙起身相迎:“段郎。”
讲真......
叶孤舟佯装思考,暂时凝眉沉默着。
少顷,他突然看向周泰:“今天来时听见了后院有羊叫声,城主府莫不是养了羊?”
周泰愣了一下,点点头:“没错,是有三只奶羊。”
“劳烦岳丈命人把羊牵来。”叶孤舟神色淡然,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再备包盐巴。”
周泰虽然疑惑,但是并没有说什么,然后对潘九道:“按姑爷说的办。”
潘九得令抱拳,转身离开牢房。
这时,上官则竟“噗嗤”笑出声,似乎明白了叶孤舟要做什么:“不愧是血影阁,手段够阴、够损。”
“够阴够损”四字,他说得尤其重。
叶孤舟没接话,并不是没什么可回呛的,而是要保持段无疑的冷酷,话若过密容易露马脚。
不多时,潘九便牵着一只母山羊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牛皮纸包。
“脚底,抹盐。”叶孤舟命令简短。
潘九点头会意,来到许十八跟前,迅速拔掉了许十八的鞋袜,紧着鼻子将盐巴抹在了脚底板上。
许十八挣扎着,恐慌起来:“干什么,干什么!”
这时,周泰和潘九都明白了叶孤舟的用意,不约而同地阴阴一笑。
随着山羊粗糙的舌头舔上脚心,许十八先是憋得满脸通红,继而浑身抽搐着狂笑起来。
叶孤舟仍旧保持高冷,转身走出了牢房。
他寻了个椅子坐下,手指有节奏地轻轻点着木桌,等待着许十八开口。
“哈哈哈......住手......哈哈哈......”许十八的笑声渐渐变成呜咽,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说!玉插屏哪儿来的!”潘九厉声喝问。
许十八表情扭曲,但仍旧嘴硬:“啊啊啊......捡、捡的......我没偷!啊,快把羊弄走!”
潘九冷哼一声,继续往许十八的脚底撒盐。
许十八的声音如鬼哭狼嚎一般,几乎灌满了整个城主府牢狱。
“如意坊!在如意坊偷的!!”
良久,许十八终于招供了,鼻涕眼泪落的衣裳到处都是。
叶孤舟点击桌面的手指也骤然停下,起身负手往外走,冷冷道:“去如意坊。”
潘九将山羊拉到了旁边,许十八像被抽了骨头般瘫软在那。
稻草粘在他黏湿的后背,像长了一层金毛。
“贤婿且慢。”当叶孤舟刚走出牢房,周泰突然叫住了他。
叶孤舟止步,回头问:“岳丈,有何事?”
“稍等片刻,阿青随你一同前往。”周泰说道。
叶孤舟皱眉:“阿青?”
“她是府内的仵作,跟着你们办案,兴许能派上用场。”说着,周泰给了潘九一个眼色。
潘九点头,转身几步离开。
叶孤舟本来想拒绝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和上官则确实有短板,验尸方面并不专业。
没等叶孤舟开口,上官则朝周泰微笑道:“还是周城主想的周到。”
周泰仰头,爽朗一笑:“哪里哪里,大家都是为了案子,为皇上分忧嘛!”
话音刚落,长廊拐角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叶孤舟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女子走到了近前,那身行装与昨晚在长廊擦肩而过的女子一模一样。
身着一袭素青色长衫,腰间束着一条银丝绣纹的腰带,衬得身形婀娜纤细。
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仅用一支暗红色木簪固定。
面容白皙如玉,眉如远黛,眸若寒星,唇色浅淡,整个人透着一股疏离感。
然而,当她的目光与叶孤舟相撞时,二人皆是一怔。
叶孤舟的呼吸仿佛在此刻停滞,难道是她?
楚玲珑!
没错,就是小师妹楚玲珑。
叶孤舟在药王岛时期的挚爱,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愧疚和遗憾。
楚玲珑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作冰冷的恨意,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却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阿青见过姑爷。”她微微福身,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波澜,似乎视叶孤舟如路人一般。
叶孤舟喉头滚动,调整成深沉的音色,半晌才艰难开口:“有劳阿青姑娘。”
周泰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异样,眉头微皱,但并未多问:“阿青,事不宜迟,你随姑爷尽快动身吧。”
三人一同离开城主府,策马朝如意坊而去。
一路上,叶孤舟的余光始终忍不住瞥向沉默不语的楚玲珑。
她走在他身侧,却刻意保持着距离,目光始终望向远处,仿佛不愿与他有任何交集。
叶孤舟心中苦涩,当年之事,他无法解释,也不敢解释。
那一夜,他本已准备好与她一同逃离药王岛私奔,没等离开就被老药王识破,将他关押了起来。
而楚玲珑抵达约定的海边时,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药王岛的人抓了个正着,然后装进了猪笼沉入茫茫东海。
没想到上天眷顾楚玲珑这个可怜女子,竟然挣脱出了猪笼,顺利逃离了药王岛。
如今久别重逢,早就人事已非。
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师妹,阴差阳错成了城主府的仵作阿青。
至于楚玲珑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化名阿青?
叶孤舟心中有万千疑问,可是他却一个字也不敢问出口。
此刻,楚玲珑同样也心绪翻涌。
她恨他!
恨他当年没有出现在相约地点,恨他让她独自承受药王岛的惩罚,恨他从那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如今再见,他竟成了血影阁的二把手,“冷面阎罗”段无疑。
呵,命运何其讽刺。
楚玲珑咬紧下唇,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过去的事。
眼下,只有案子。
至于她和叶孤舟的旧怨,只能以后再说。
当叶孤舟、上官则和楚玲珑等人带着府兵赶到如意坊,戏楼中正在演出傀儡戏《白蛇传》。
如意坊坐落在城东一隅,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门前悬着块鎏金匾额。
匾额上“如意坊”三字,笔力遒劲。
戏楼外是个宽敞的半露天场院,平日里会挤满看戏的百姓,摊贩叫卖声、孩童嬉闹声交织一片,好不热闹。
戏楼内分上下两层,上层是雅座,供达官显贵观戏;下层是散座,平民百姓挤坐一堂。
戏台正中悬着厚重的红色幕布,雕花木栏环绕,台上傀儡戏的道具桌摆放得井井有条,木偶、丝线、布景一应俱全。
此时,几名傀儡师身着灰色短衫,藏在幕布后,灵巧地操控着丝线,木偶在台上翩然起舞。
“白素贞”一袭白衣,手持油纸伞,缓缓转动;许仙青衫飘逸,似在低语。
台下观众看得入神,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锣鼓声铿锵,丝竹悠扬,戏台上的布景绘着烟雨江南,柳树依依,十分诗意。
可是,这祥和欢乐的氛围,却被进场的叶孤舟等人破坏了。
观众们见身着玄色官服,腰佩长刀的府兵一脸肃杀,顿时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怎么了?城主府的人来做什么?”
“嘶,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别说话,先看见什么情况,静观其变。”
这时,戏台上的傀儡师也停下动作,木偶僵在半空,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后台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年男子缓缓滑出。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如意坊班主杜连生。
他身着一身暗红长袍,袍角绣着祥云纹,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面容清瘦,眉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跟在他身后的,是其十八岁的女儿杜红,生的模样清秀,一身素色襦裙,腰间系着条青色丝带。
杜连生扫视眼前阵仗,微微皱眉,声音低沉却不失礼数:“诸位官爷,这是何意?如意坊不过一戏班子,哪里惹了官家?”
潘九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城主府的令牌,高高举起:“城主府查案!无关人等,速速散去!”
此言一出,台下观众虽然不舍,却也不敢违抗,纷纷起身离去。
戏班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傀儡师们放下手中丝线,木偶“啪嗒”落在台上。
杜连生身后的杜红攥紧了袖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查案?”杜连生眉头紧锁,语气带了几分不解,“我如意坊上下兢兢业业,从未做过不法之事,不知官爷要查什么案?”
叶孤舟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直视杜连生:“杜班主,戏班子最近可曾丢了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戏班子的人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透着疑惑与不安。
“丢东西......”杜连生愣了一下,似在回忆,片刻后沉声道:“前日确实丢了一物,是个雕花木匣子。”
“丢了东西,那为何不报官?”上官则眯起眼,声音低缓却带着压迫,“还有,那雕花木匣是谁的?又是从何而来?”
杜连生犹豫片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那木匣是内人的。她......不让我报官。那木匣是她嫁过来时便带着,一直未曾打开,平日里锁在房中,谁也不曾碰过。”
叶孤舟一听这话,杜连生严重的惧内,想要说两句,但是想了想,还是假装深沉的好。
上官则合上折扇,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你内人叫什么?”
杜连生答道:“徐氏,名美云。”
上官则又问:“她人呢?”
杜连生脸上闪过一丝难色,嘴唇动了动,似难以启齿。
杜红见状,咬了咬唇,上前一步,低声道:“母亲......母亲还未起床。”
此言一出,叶孤舟三人皆是一怔。
上官则挑眉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日上三竿还未起床?这位徐氏未免太能睡了些。”
潘九摇了摇头,也跟着笑了:“杜班主,你这内人也太......”
那个“懒”字,没说出来。
此时,叶孤舟却皱起眉,隐隐觉得不对劲。
潘九收起笑意,冷哼一声,高声道:“杜姑娘,去把你母亲带来!”
杜红点点头,匆匆转身朝后台走去。
杜连生低垂着眼帘,手指紧握木轮椅的扶手,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戏班子的人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后台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撕裂了如意坊的寂静。
“啊——”
众人心头一紧,叶孤舟等人立刻循声冲向后台,府兵紧随其后。
杜连生脸色大变,双手猛地推轮椅,却因太过急切,轮椅卡在门槛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后台便是院落,徐红浑身颤抖站在一间房门口。
众人顺着甬道上前查看,顿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的毛骨悚然。
徐美云悬在屋梁上,身体僵直,四肢关节被凿穿敲断,鲜血早已干涸,触目惊心。
数条细长的丝线穿过她的关节,将她如提线傀儡般吊起,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徐美云看样子约莫三十多岁,容貌秀美,穿着一袭绣着淡雅兰花纹的青色长裙,乌发散乱地披在肩头,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杜红颤抖着手指向徐美云,声音断断续续:“这......这是灵偶复仇......又来了!”
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恐惧到了极点。
叶孤舟目光沉如寒潭,缓缓走近,仔细打量徐美云的尸体。
这时,杜连生终于被戏班子成员推着轮椅赶到门口,见到徐美云的惨状,泪水夺眶而出。
嘴唇颤抖的他似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双手紧握轮椅扶好一会儿,他才费力地喊出声:“美云——”
戏班子的人站在门外,个个面如土色。
这时,有人紧张地呢喃道:“灵偶......一定是灵偶,真的回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暖阳透过窗子照进来,光影幢幢。
府兵们小心翼翼地将徐美云的尸体从屋梁上放下来,丝线被逐一剪断。
随后,徐美云的尸体被平放在一张拼凑的木桌上,四肢关节处的伤口触目惊心。
戏班子的人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不敢直视。
楚玲珑站在尸体前,展开随身携带的布包,取出了几件细小的验尸工具。
然后,轻轻袖口挽起,开始认真的检验尸体。
叶孤舟和上官则站在稍远处,目光冷峻,都眉头微皱观察着四周。
潘九带着府兵们在院内布防,防止闲杂人等靠近。
戏班子的成员或站或蹲,神色各异。
有的低声啜泣,有的面如土色,窃窃私语着与“灵偶复仇”相关的话。
这时,叶孤舟的目光扫过杜连生,沉声问道:“杜班主,你方才提到灵偶复仇,请具体讲讲。”
杜连生坐在轮椅上,双手紧握扶手,眼神游移片刻,似在努力回忆。
最终,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此事......说来话长。五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我的弟弟杜连城,也是这般......这般死法。”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四肢关节被凿穿,用丝线吊起,如同提线傀儡。当时坊内人心惶惶,吓走了好几个傀儡师。”
上官则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这灵偶是何来头?你们做了什么错事,灵偶起了杀心?”
杜连生苦笑一声,继续说道:“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太邪性,便请了一位自称松鹤真人的道士消灾。那松鹤真人掐算了一番说,是因为如意坊的傀儡木偶有了灵性。只因不满人的肆意摆布,所以才展开复仇的。后来,松鹤真人要求如意坊的傀儡木偶都不要点睛。只要不点睛,木偶就不会有灵气。于是,自那以后的木偶,都不会点睛。”
上官则哼笑:“怪不得,刚来的时候,看你们在台上演出,那些木偶都没有眼珠。”
“唉,这也是没办法。”杜连生微微扬起头,一声长叹,“若不是如意坊的戏好,谁会看不点睛的木偶。后来,松鹤真人又做了一场法事,给灵偶专门设了牌位供奉。说来神奇,从此如意坊便再无异事了。可是,没想到如今......这灵偶竟又来复仇了。”
叶孤舟目光扫过戏班子的众人,询问道:“那松鹤真人现在何处?”
杜红答道:“回段大人,那道士做完法事便走了,说是云游四方,之后再未见过。”
上官则眯起眼,又追问道:“这五年来,如意坊可还有其他怪事?另外,徐美云说没说过匣子的来历?”
杜连生摇摇头,语气无奈:“并无其他怪事,一切都挺顺利的。至于那木匣子的来历,她没提过。我,我也没过问。”
其他戏班子成员也纷纷摇头,称并无异常,也不知情。
楚玲珑此时抬起头,手中的银针轻轻收回,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叶孤舟见状,走上前低声问道:“如何?可有新发现?”
楚玲珑神色凝重,用袖口轻点额上汗珠,缓缓道:“尸身面色青紫,双目圆睁不瞑。舌尖抵齿,唇周有涎沫干涸之痕。前心后背无致命伤,惟两太阳穴青筋暴起如蚯蚓。探喉观舌,舌底脉络紫黑交错......”
毕竟叶孤舟是个药师,医药不分家,自然明白楚玲珑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吓死的?”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一脸诧异。
上官则皱眉:“吓死的?”
“对,惊吓过度而死。”楚玲珑点了点头,“死亡时间约在卯时,距今不过一个时辰。四肢关节被利器凿穿敲碎,但奇怪的是......”
杜红睁大眼睛问:“奇怪什么?”
楚玲珑顿了顿,眉头微皱:“奇怪的是,创口异常光滑平整,我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利器所致。”
此言一出,戏班子的人一阵哗然。
“毫无疑问,一定是灵偶复仇!凡人怎能做到这般?”
“是啊,灵偶复仇,谁也逃不过!”
人群中议论纷纷,恐惧的情绪如瘟疫般蔓延。
上官则皱眉,沉声喝道:“都安静!灵偶也好,复仇也罢,凡事必有因果。杜姑娘,灵偶的牌位在何处?我想看看。”
“好,上官大人请随我来。”杜红擦了擦眼泪,起身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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