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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乌浒河上的鬼怪

发表时间: 2022-07-15

静夜,青铜峡外不足二十里处,两人两马前后缀行。

清冷的月光之下,两抹人影缓缓停下了脚步,仔细看去,前边一人身着避沙斗篷,腰悬长短隋刀,而身后一人则身着罩住全身的半透明幂蓠,月光之下,幂蓠中透出女子妙曼的身材。

“卫大人,何故停步?”女子轻声问道。

“有血腥味。”身前之人说着用拇指抵开了隋横刀的刀锷,月光之下,一抹寒光直入女子的双眼。

这时,沙丘背后探出了几颗脑袋来,紧紧地盯着沙丘下的两人。

“妈了巴子,终于有娘们了,这次就算菩萨他奶奶来也不顶用了!”马匪头子吐出嘴里的黄沙,见此对方只有两人,其中还有一名女子,扛着大刀便从沙丘后站了起来,一脸的鬼笑。

接着群盗蜂起,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龙姑娘,请背身暂避。”身前之前缓缓抽出隋刀,刀身吟然作响。

“把这碍事儿的给老子剁了!”马匪头子一声令下,群盗一拥而上。

寒光一现,血色如雾,眨眼之间锋利的隋刀已经将十数马匪的胸口朔透,鲜血立时被沙漠贪婪的吸食干净了。

这男子身手快而狠厉,令人不由得惧怕。

紧接着匪首的脖颈上也多出了一道寒意,锋利的刀刃随时会拉开他的喉咙。

“千……千牛刀!你……你是!”马匪接着月光看清了那柄刀的形制。

“去阎王那替我告诉他一声,我送下去的人别再放出来了。”那人冷冷道,“记住,在下扶风卫正则,大隋千牛备身。”

说罢,这人将刀横地一拉,鲜血立时喷涌而出。

背对着的女子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不看去看散落在四周的尸体。

“龙姑娘,这就到了,请上马。”卫正则道。

鸣沙城外,古烽燧内。

一只不知哪来的邪祟悄然出现在了船户伍六的身后。

伍六素来胆小如鼠,哪敢回头去看,顿时吓得裤裆一热。

“呔!何方妖孽,寻我做甚!”孙不器吓的声音颤抖,胡乱吼道。

静默,风落,噗嗤一声笑打破了绝对的沉寂。

既而那团黑毛般的怪物左右蠕动,从里面探出两枚脑袋来,竟然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望着作坊里吓得体如筛糠的几人是哈哈大笑。

孙不器借着火光仔细一看,那哪里是什么鬼怪邪祟,分明是鸣沙县弓箭社里的辛家小鬼头,这两个少年孙不器再熟悉不过了,是鸣沙出了名的捣蛋鬼,平素吃饱了撑着尽做坏事,没想到今天竟然惹到了自己头上来了。

孙不器从身边随手抄上一把家伙冲上去就要打,两个少年做了一把鬼脸朝两边一散,身法灵活,一看便知有些功夫,孙不器这半百之身哪里打的到他们,倏忽之间两人就逃出了几十米外去了。

孙不器没有办法,只能眼看着他们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两个畜生!明天要你们好看!”孙不器重重地将手中的家伙摔在地上,“辛见素!你这次算是惹到老子了,你这两个儿子一个也别想跑!”

深夜,两人两马两道火把疾驰在风沙之中,宛如两条游龙一般,时而交错,时而并列,时而前后,爽朗的少年笑声在风沙之中隐隐约约。

“二哥,刚才你看见没,孙奸商的脸都吓变形了!哈哈哈哈!”左边的一位少年笑道,这少年面容俊朗,名叫辛助,是辛家少子。

“这孙不器奸诈巨猾,与官府勾结,鱼肉乡邻,早就应该教训他了。”右边一位少年,剑眉星目,名叫辛书,比之辛助,辛书脸上多了一分书卷之气。

“可惜了,当时没绷住,笑出声来了。”辛助道,“二哥,你说这孙不器会不会找弓箭社的麻烦呢?”

辛书灿然一笑道:“就算找来也不用害怕,还有大姐呢!大姐摆不平,还有父亲,不怕!”

两位少年虽然有些正义,但毕竟是少年,仍旧稚气未脱,策马行了一阵,两人从城南一处荒山中的小路绕进了鸣沙城中,皇帝西巡之后,西域战乱一劳永逸,城中夜宿撤下了不少,两人牵着马悄然行走,也不会被人发现。

正入城内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忽听得前边传来达达的马蹄之声。

二人极目望去,暗夜之中,一人一马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身前,此人背脊直挺,长发紧束,随着马儿的步伐颤颤而动。

再看这人身上穿着北朝游猎箭手穿的窄口短打,脚踏男子才穿的黑色马靴,玄色绣花方巾遮住半张脸孔,一双湖水般的眼睛倨傲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少年。

“大姐!”两位少年远远望去,各自吃惊,此时出现在少年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恰是辛家大姐辛婵。

弓箭社辛婵虽是女儿身,却极爱着男装,一双入鬓的剑眉比之辛书更甚,飒爽之气荡漾在举手投足之间。

女子轻勒马缰绳,将马鞭从手腕中取下,在距离二人十步之远处停下脚步。

两位少年相互看了一眼,连忙牵着马儿走到了大姐辛婵近前,辛家两位弟弟一改方才顽皮的神色,立即变得乖巧起来。

“还知道回来?”辛婵眼轮轻抬,俯视着两位弟弟。

“大姐,我们打猎迷路了。”辛助机灵,连忙扯谎道。

“跪下。”辛婵眼神一挑,辛助呼啦一下就老实跪着了。

“辛书,你说说弓箭社的规矩。”辛婵道。

“官不禁而社禁,暮鼓晨钟之间不得离社,违者鞭笞五十。”辛书道。

辛婵定定地望着辛书,少年眼中露出了一丝委屈。

“怎么,委屈了?”辛婵漂亮的双眼中露出一抹笑意,教训弟弟时辛婵颇有大姐的成就感。

“不敢。”辛书道。

“我们!”辛书话音刚落,辛助忍不住吐出了两字。

“你们怎么了?”辛婵将视线转向辛助。

“我们……我们刚才……”辛助一看大姐凌厉的双眼,又不敢说了。

“快说!”辛婵厉声道。

“我们……我们去教训了孙不器,他在私铸钱币,大姐,你不是看不惯孙家人吗?我们帮大姐教训教训他。”接着辛助将事情前后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简直放肆!太不像话了。”辛婵眉头一皱。

辛书与辛助随之一颤,不敢丝毫忤逆。

辛婵看着两位弟弟乖顺的样子,忽而灿然一笑道:“这么好玩儿的事情,怎么不叫上我呢!”

辛书与辛助都大吃一惊,没想到大姐辛婵是因为这个生气,都各自笑开了。

“好啦,赶紧回去,阿爷今夜睡得早,不然的话,你们少不了一顿打。”辛婵将方巾扯下,女子方额广颐,美得大方豪气。

黄河边,两位少年逃遁之后,好是一阵嘈杂,孙不器憋着一肚子鸟气无处发泄,把作坊里铸币的工匠们挨个骂了一顿,方才稍稍舒缓。

接着又拾起来时的灯笼,将里面的灯碗取出,解开腰间装松油的小竹筒,倒了半小碗松油,接着点燃松油灯,拉着一张猴脸走出了作坊。

正将踏出门时,想想心中仍旧不是滋味,又转回头道:“地上的铁碎碎给我捡起来,都他娘的是钱呐!”

说罢,孙不器砰地一声摔上了作坊的大门,扯上帽子,弓着腰朝行所的方向去了。

“呸!要我看,辛家小鬼还真他妈解气!吓不死你这老油滑。”孙不器前脚刚走,董大郎便啐了口唾沫如是骂道。

董大郎正说完这话,忽而外面又划过一道凄厉的哭声,烽燧大门被一股大风吹开,外面空无一物,唯剩下孙不器那盏如豆的松油灯与他瘦小模糊的身影。

此时,工匠伍六啊呀一叫,又是吓得一跌:“真……真的有鬼!”

伍六这么一说,其余几人连忙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但见那越走越远的孙不器的背后,模模糊糊地跟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但距离隔得太远,隐隐约约地浮在空中,恰似一股怨气。

工匠们一见这个,吓得连忙将烽燧大门给锁上了,不仅如此还用石墩铁条给堵紧,谁也不敢莽撞地过去告诉孙不器有东西跟着他。

风起沙鸣,夜啸如鬼。

烽燧作坊朝东北一刻钟的脚程外,孙不器与铸钱工匠们的临时行所胡乱地矗立在风沙之中,一点如豆的灯火在风中斜行。

“这群贱骨头,活该穷!”孙不器说着,已经到了行所外。

这座建造在黄河边的行所简而不陋,是依河边的土山而建的,坐北朝南,外设两人高的栅栏,此是为了防范沙漠中的狼群,现在是秋冬季,缺少食物的狼群会铤而走险攻击城外的船户。

栅栏里边是一方不大不小的教练场,最东边是马厩,最西边是储物间,内有钩锤锄犁,此外还有不少的兵器。

东西两边夹着三座房屋,孙不器的卧房处在正中间的位置。

行所本身也是里三层外三层,以船板旧木拼而成的。尤其是孙不器的卧房,更是防备有加,房屋上下钉铆无算,两扇窗户如头般大,皆开在两人半高的位置。

在内室中有木梯直通窗口,木梯两边各挂一只浅口兜鞬,里面装着数十尾箭羽,窗边横着一把近战短弓与一把珍贵的弦月弩。

黄河边,最可怕的不是狼群,而是马匪,在鸣沙城内是人是鬼多少都要卖他孙不器一个面子,但在鸣沙城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鸣沙城周围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受到马匪的侵扰了。

孙不器私铸的孙氏钱都屯在了自己的卧房之中,心中虽然知道一时半会儿并不会匪患,但商人独有的谨慎,还是让孙不器将自己的行所布了几重防备,这间行所要攻将进来,至少需二十名训练有素的弓刀手,用来防范可能出现的小股马匪绰绰有余了。

孙不器卧房的两边各有一方耳房,是孙家大郎与三郎的住所。

今夜孙不器恐怕失了先机,于是日落前便命孙家大郎与三郎沿着黄河往北迎接粟特商队,早将他们引到鸣沙城中的孙家庄园,省的城中其他几家与自己争抢。

最要防备就是鸣沙城中的辛家,这辛家庄子比孙家庄子还要大出几围,主人辛见素曾是大隋西北军中的悍将,后因为人过于刚直,杀伐太甚,得罪了上峰,被削为平民,他辖下的不少兵士随辛见素到了鸣沙落脚,后来一同经营起了弓箭社。

皇帝西巡见辛见素训练有方,御赐宝弓,欲将其重新召回朝廷效力,但辛见素早已厌恶官场,以伤病婉拒,后皇帝命其与鸣沙、中卫、丰安三县官府协防西北马匪,以不官之身受朝廷俸禄,一时风头无两,攀附者不计其数,成了鸣沙县的大善人。

这件事,让孙不器非常眼红,以致于生意上也处处与辛家作对。

孙不器反锁了卧房的大门,将斗篷脱下,抖落了半斤黄沙,又把那点即将要燃烧殆尽的松油灯凑在案上的另一碗灯上,火光甚了三分,将宽大的卧房一角拢在动摇的火光之中。

今日把一张老脸丢在了辛家后人面前,肚子里窝着的这股子火实在是难以消歇。

孙不器在案前坐下,轻扣了几下案板,又将灯盏挪近了几分,从案上层层叠叠的皮纸下边抽出了一张广都纸来。

随后取出笔砚,既而抬手落下流水小字。

久不通函,甚以为念,雁来秋声,君添衣否……是谓丈夫可杀不可辱,弟久为辛氏欺压,顾全忍让,然其嚣张日甚,弟不堪其扰,避之不及,今日又见辱辛氏黄口孺子,心中愤懑实在难消,积而成病,恐命不久矣,望能与兄长一叙……不器敬拜,望兄暇日赐盏,以抒痛快。

随后,孙不器小心翼翼地将书信封好,又在信封上书写了一行台启,这台启词孙不器特地换了自己最近琢磨出来的新书法,写道:敬致柴灵武兄长。

话说回来,孙不器憋在心口的这股子恶气也非一朝一夕了,只是没让孙不器找到借口,今日辛家二郎正好送来了机会,自己哪能白被人吓这么一着。

孙不器将油灯挪到了床前,解下外衣舒适躺下,心中已经明了了盘算,这次他要借辛家二子扮鬼吓人一事做做文章。

孙不器打算从明天开始便假装一病不起,待他兄长柴灵武来,再借机添油加醋一番,届时必能叫辛见素这二子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皇帝走了,鸣沙还他奶奶的是我老孙家说了算。”孙不器冷笑,噗地一下将松油灯吹灭,四际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黄河边督工时,为了把握工匠回来的时辰,防止他们偷懒,孙不器基本都是浅眠,有时甚至就只静坐闭目养神。

但今夜不知为何,心中怔忡突突,总有不祥的预感。

莫非真是被辛家的那两个小鬼给吓破了胆子?孙不器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个浑身净是黑毛的鬼怪。

恰在这时,卧房东北角忽地丁零地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响动,闭着眼睛的孙不器是心中一紧,屏住了呼吸。

这是怕什么来什么。

丁零声响后不足一个弹指的时间,卧房的东北角继而又发出了一串叮铃铃的声响。

这次比之方才那零星丁点的响声动静大了不少,就好似有人从堆在东北角的孙氏钱上走过一般。

崭新的钱币四处滑动,平素听着悦耳的声音,此时却觉得寒意阵阵。

这让将将平息心绪的孙不器头皮一麻,寒秋之中,背上竟觉燥热隐约,如芒在背。

“谁啊!”孙不器从床上半坐起身来高声喝道。

与此同时,孙不器颤抖的右手已经摸向了挂在床头架子上的外袍,外袍兜里的皮革囊中有一把火镰与火石。

可是四周没有半点光亮,孙不器只能摸着床沿去寻那件衣服,慌乱之中竟将那人高的木架子给扯翻在地,摆在上面的物什噼里啪啦摔了下来,响成了一团。

就这这一瞬的嘈杂声里面,孙不器听的非常清楚,在卧房中的某一个地方,竟然传出了嘿嘿嬉笑声。

俗话说鬼笑莫如听鬼哭,这笑声稍纵即逝,似假又如真。

就在孙不器自我安慰是幻听之时,平息的悄然当中,黑暗里头又发出了一阵咳嗽声。

分明而诡异的咳嗽声把孙不器吓得是汗毛倒竖。

孙不器顿时惧而生恶,恶能壮胆,喝道:“他奶奶的!辛家小鬼!莫要欺人太甚!”

这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窸窣响动,紧接着一阵腥臭的阴风照着面门就扑将过来,孙不器伸手去挡,却什么也没有。

这一下孙不器是真的害怕了。

慌忙跳下卧榻去,胡乱地摸着大门,可这就是徒劳,因为卧房大门足上了三层铁锁,此时要打开大门,除了有钥匙,还需松油灯照明才行。

滋啦啦的声响在房间内四处游走,好似一股飘忽不定的东西,时而在地上,时而行走于墙壁之间。

“莫要害老孙性命!”孙不器此时吓得浑身发颤,此时行所里只有他一个人,平时住在耳房中的大郎三郎被自己派遣出去了,工匠们还未完工。

此时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接着,孙不器只听得黑暗中传出絮絮叨叨的异国咒语来。

仔细一听,这是一串熟悉的萨珊国咒语,孙不器心中洞然透彻,这不是黄河里的邪祟找上门来,而是波斯火祆巫女的鬼魂,他终于上门复仇来了。

想到这茬时,黑暗中之中闪出了两点绿幽幽的鬼火来,缓缓地朝孙不器接近。

孙不器背靠门板,惊恐望去,这哪里是灯火,分明是一双幽怨的双眼。

紧接着一个人形轮廓显现在了眼前,只见那干枯披散的头发之间,藏着一张紫黑干瘪的人脸,兀自空张着咧到了耳根子的大嘴,喉咙里发出一串奇怪的声音来。

数十年前,那场放肆的屠戮之中,这恶毒的咒语是波斯火祆巫女最后的反抗,旋即诅咒随着乌浒水逆流而上,最终附着在了它们仇人的身上。

“冤有头债有主,人不是我杀的!是杨炊跟柴台明,动手的是他们,不是我!”孙不器惊恐道。

但恶鬼根本无动于衷,如一道衣服般地吊在孙不器眼前,飘飘忽忽的。

孙不器一阵乱摸,扯下了挂在墙上的弓弩,扳动机括咻地一声打出一支箭去,那箭从恶鬼的眉心透过,恶鬼却没有任何反应。

诡异的咒语伴着苦笑声嗡嗡作响,孙不器开始觉得浑身发紧,周身似乎被一股可怕的力量锁住,逐渐无法动弹了。

“救……救命……”此时,喉咙也被什么东西扼住。

孙不器僵直倒下,脑袋发胀欲裂,此时那鬼怪歪着脑袋静静地侧躺在孙不器面前,就与他如此脸对脸,忽而鬼怪换了一副凶恶的神情,哗啦一下从孙不器长大的嘴巴中钻了进去……

夜半过二鼓,远在灵武郡的柴台明猛地从梦魇中惊醒过来,随即顺手抽出床上备好的宝剑,剑舌噌然鸣叫,直指门外,此时房门微微颤动作响,肆意的秋风来回吹动。

昏黄的烛光之中,柴台明满额汗水的脸映在剑身之上,只是剑身不似明镜平滑,将柴台明的脸扭曲成了怪物一般,柴台明瞪大双眼,凝视良久。

随后一声重重的呼吸落在了他野草般的虬髯之上,柴台明回收宝剑,剑锋一荡,将垂至胸口虬须割断了几根,飘零如叶。

灵武郡丰安县朝南,长长的驼队停下了脚步,迎面而来一对人马,打着一张孙字幡,孙家大郎与三郎接应到了疲倦的粟特商队。